三個舅舅的不同命運(上)

我母親有三個弟弟，也就是說我有三個娘舅，大舅、二舅和小舅。他們尚未結婚成家前，與我母親同住在一起，又在同一個工廠工作，形影相隨。在上世紀四○年代末、五○年代初，由於時局的變化，他們三人開始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，造成各異的命運，他們的命運簡直就是中國近代歷史的一個縮影。

一九四八年國民政府因前方戰事失利，開始撤離大陸，退居台灣，二舅跟隨當官的浙江同鄉也一起去了台灣，自此幾十年與大陸親友斷了音訊。

一九五○年朝鮮戰爭（韓戰）爆發，小舅在轟轟烈烈的抗美援朝、保家衛國運動中，報名參軍，體檢合格，成為一名空軍飛行員（見圖），從此離家遠赴戰火紛飛的前線。大舅仍在原廠工作，但不久之後就因親戚政治問題牽涉被辭退，他迫不得已回到浙江小縣城的老家，與寡居多年的外婆一起生活。

先說小舅，他參軍時我還是個不能記事的孩子，後來長大些，看到家裡懸掛著一塊紅底黑字的匾，上面有「光榮之家」四個大字，才知道是小舅參軍時政府頒發的獎狀。朝鮮戰爭結束後，小舅自部隊復員，不過並沒有回上海，也沒有回浙江老家，而是分配到內蒙古一個小城當一名機關小幹部，結婚成家落地生根。

原來小舅在軍隊服役時並不得志，因為政審時知道他有一個哥哥在台灣，為此他再不能駕機上天，多次打報告入黨也未能如願，只能鬱鬱不樂地在遠離江南故鄉的荒漠邊塞小城過清苦日子。好在後來政策寬鬆，他申請回故鄉的要求得到落實，才攜全家回故鄉落腳，作為退伍軍人在工商局謀了個一官半職，總算苦盡甘來過上舒心的生活。

再說大舅，個性秉直剛強的他，在大鳴大放的政治運動中，貼了大字報，實名舉報同單位食堂主任楊某楨貪汙事實。因楊是有背景的人，親戚在朝做大官，自己又是黨員，面對罪行被揭發，根本是有恃無恐。楊以攻為守，反而誣陷大娘舅是惡意向黨進攻，要把他從領導崗位上拉下來，再網羅小人，羅織謊言，將大娘舅送進了監牢。大舅孩子尚幼，一家數口自此失去生活來源，只得依靠親友接濟，過著極其艱困的日子。

因大舅不肯違心承認莫須有之罪，便吃了不少刑罰，飽受皮肉之苦，以致兩腳殘疾無法行走，幾年後不了了之，被釋放回家。他憑著自己在工廠工作時學的機械修理精湛技術，搖著輪椅上門去幫人家修理鐘表、縫紉機和自行車，賺錢養家餬口。他的大兒子因無錢醫病，臥床數年後，先他而去，白髮人送黑髮人，何其傷心悲痛！

改革開放之後，國內外形勢大變，自在台灣的二舅從香港中轉信件聯繫上後，不斷寄錢幫助這位昔日親密的大哥，大舅一家人的生活頓時改善。恢復高考後，兒女都自強成材，或走上高收入的職業崗位，或自己創業致富。

大舅自己的冤案也得到平反昭雪，原食堂主任楊某楨在「文革」中因失去靠山，早已落馬淪為平民。大舅的冤案平反後，楊某楨怕大舅反告他，便帶著重禮上門請罪，泣求大舅千萬不要上法院去告他，真是失勢的小人不如狗。

大舅生性善良大度，又信仰上帝成了基督徒，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，如今自己生活這麼好了，見當年的惡霸對頭如此落魄潦倒，也就選擇了寬恕對方不再起訴。大舅活到八十八歲，算是福壽雙全，其間他日夜想念的弟弟還專程從台灣兩次回來看望他，讓他死而無憾。(上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