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飛虎將軍到藥膳雞湯

女兒們最愛喝我燒的雞湯，媽媽的味道，到哪裡也學不會，哪裡也喝不到。其實我燒的雞湯不是從娘家學來的，而是學自一位飛虎將軍，他就是我的公公譚毓樞。

飛虎隊，即「中美混合大隊」（American Volunteer Group，AVG），是在抗日戰爭期間由美國飛行員志願組成的隊伍，支援中國抗擊日本侵略。飛虎隊的一些英勇事蹟：昆明空戰、攔截日軍補給線、支持中國地面部隊以及鴻賓宴行動，成功地護送美國外交官和其他重要人員，避開了日軍的追捕。

公公是廣東台山人，空軍官校十四期畢業，飛虎隊第三大隊三十二中隊--驅逐中隊飛行員。一九四三年十二月六日，第三戰鬥機大隊首次作戰損失，那天向洞庭湖地區常德出動的兩次任務中之第二次，公公是當時的見習官准尉，在第一次與敵機大混戰中，不幸中彈而身負重傷。而他在最後關頭，奮力由P-四十中躍出跳傘，卻又不巧落入日軍占領區。

公公被押解而送進了漢口的戰俘營，在沒有醫藥救治下，他憑著開水與堅強意志力，保住了性命。翌年四月盟軍對當地發動大規模空襲，公公利用衛兵忙著躲警報的機會，從日軍的監管下勇敢脫逃，奇蹟般地回到了部隊。公公有一雙長短腿，就是跳傘逃生時落地折斷，受傷時無法立即治療，等到有機會就醫時，斷的腿已經拉不直了，所以他的鞋子必須要特製，其中的一隻鞋子底比較厚且重，所以走起路來仍然一跛一跛的。他很喜歡像老美一樣，赤了膀子在日光下曬太陽，我可以很清楚看到他背上的彈痕，光是那些數不清的傷痕，就足以展示他的戰績。

為了國家賣命的軍人，卻在一次由師長以下全員被貶的事件，永遠升遷無望。據說是當時大陸有人投誠金門，台灣派去接的水上飛機被擊毀，但當時上級的指示就是用水上飛機接機，而不是一架武裝飛機。公公從此軍途毀滅無路可走，於是決定到美國投奔家人，重新開始。

到了紐約之後，公公就在餐館做大廚，不知道他是原來就會烹飪，還是在餐館中學習的。記得他退休之後，我們家的晚餐常常上的都是大菜，有時看他買了一隻鴨子，用嘴巴吹得鼓鼓的、充滿了氣，接著放在院子風乾，晚上我們就有餐館級的烤鴨可吃。

有一次我在超市買了一盒「燒酒雞」的藥材，裡面有兩份，我拿出來一份，燒了水丟進一隻雞，再將藥材加在水裡，我以為燒酒雞就會這麼出鍋。沒想到，煮熟的燒酒雞水黑、雞也黑，黑的像煤炭一樣，湯喝起來也像煤炭水，不得已將整鍋雞湯倒掉。

公公看到後，說藥膳雞湯不是這麼做的，東西要一樣一樣放，前後要有順序，時間也不同。接著我就看他用我買的燒酒雞第二包藥材，今天放這樣、明天加那樣，燒出來的雞湯清甜又好喝，還有一股藥香味。從此之後對他的廚藝更是敬佩有加，對熬中藥也十分尊敬，知道不可以亂來。

記得在紐約冬天時候，和他逛街去買雪衣，他仍舊穿著飛虎隊的那件皮夾克，有位賣衣服的小伙子認得那件夾克，大叫說：「你是飛虎將軍！」公公笑嘻嘻地從皮夾中拿出他的識別證，驗明正身。公公的飛行皮夾克很特別，內裡是地圖，也有一副中華民國的國旗。他說如果飛機被打下來跳傘落地的話，有地圖方便逃生，而國旗大部分是用在美籍的飛行員，讓中國同胞識別「我是保衛中國的飛虎隊」。

公公同期的同學，只要不和他同一個師的軍人，都升級成了大官。我們在空軍軍官俱樂部結婚，當時的空軍總司令郭汝霖是公公的同期同學，還特地到我們婚禮來祝賀，並且要工作人員不可怠慢。

我的哥哥也是空軍，從幼校到官校，飛戰鬥機做了教官，後來在長榮航空做了機長。他並不知道公公的來歷，還問我為何要在空軍軍官俱樂部舉行婚禮？和我有何關係？等到哥哥看到空軍總司令前來，立即目瞪口呆，衝向前立正敬禮，報上自己名字、軍銜，我看總司令揮了揮手，也沒有太搭理哥哥。

之後哥哥覺得公公頗有來頭，就譚伯伯長、譚伯伯短地對公公鞍前馬後特別照顧，簇擁著他，事後還把我說了一頓，為何沒有早點告訴他？

女兒們長大了，一個個離家，特別想念我的雞湯，在電話裡頻頻問道，我雞湯裡面到底放了些什麼中藥？她們的操著口齒不清的洋涇浜，到中國城去買紅棗、淮山、枸杞子……，店員們有聽沒有懂，也不知道最後都買了什麼回家。我心想就算東西買全了，沒有順序、規則地煮雞湯，相信也是不行的，到了最後還是回家來喝媽媽做的雞湯。

飛虎隊以其高超的飛行技術和無畏的精神聞名，在抗日戰爭中作出了重要貢獻，並為中美兩國人民留下了深刻的歷史記憶。公公是國軍英雄，一生戎馬卻沒有得到應有的榮光與待遇，鬱鬱寡歡。他離世後廚房留下各式各樣的藥材，而我只學到了藥膳雞湯這一招，其他的菜餚都沒有學到，十分後悔不會做燒鴨。人的一生就這麼過了，奮勇殺敵，最後就是傳承了一鍋雞湯來懷念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