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考照經歷

陳育英

「來得及嗎?」妻子憂心忡忡地問,我說:「來得及。」其實我全然沒有把握。這是一九九六年九月底的一個夜晚,細雨霏霏,街燈迷離,我撐著傘夾著書從圖書館回來,妻子說剛才我的一位朋友打電話來,建議我這次針灸執照考試不要去考,因為根本來不及,他並說某某醫生考了六次,某某醫生考了三次,他自己也考了二次,我一點也沒有準備,剩下不足一個月的時間,不可能會考上的。妻子聽後心情無比沉重,淡淡回應說:「試試看吧,就算一種經歷,不行明年再考。」

回想剛到美國時無親無故,孑然一身,雖有考照念頭,總覺相當遙遠。直到有一天,也就是九六年七月底,朋友王小姐打電話給我,她說她已經報名參加十月下旬加州針灸執照考試,建議我也報名參加考試。此時她已經複習一年了,正所謂信心飽滿,迎接挑戰。而我卻如夢初醒,匆匆忙忙送去申請書,等到針灸局審查收到批准信後,已是九月底,離十月份的考試剩二十多天。此時生活艱辛的我,又恰逢妻子兒子剛抵美國,怎麼辦呢?

據說加州針灸執照考試,是全美最難考的州,筆試的科目有針灸學、中醫基礎學與中藥學,我長期從事臨床,八八年考中醫研究生時,又一次全面複習,自思中醫基礎應該沒有問題,目前擔心的是針灸學。我到中國城的長城書店,購買一本五版教科書「針灸學」,一看傻了,厚厚的一本書三百多頁,這麼短時間怎能記得住?我索性採用捷徑方法,穴位穴性,經絡順行路線,自己編造歌訣背誦,強迫大腦記憶。

那個時候我還在一家參茸藥行打工,便與妻子商量,十月一日正式辭工,專心讀書。此時離考試只剩二十天,我想這一仗只能打贏不能打輸。

筆試考場位於巴沙迪那市社區學院內,我提前一天搭公車前往。十月的午後,陽光直射,炙烤著乾渴的街道,我背著書包,沿著科羅拉多街尋找旅館。驀地,我看到了一位也是背著雙肩包的華人面孔中年男子,招手並向我走來,他說他姓錢,剛從舊金山過來,要參加明天的針灸執照考試,問我附近有沒有旅館。我說這麼巧,我也是要參加明天的考試,也在找旅館,他笑笑說:「不如我們一起合租,可省一半房租。」他這麼一說,對於囊中羞澀的我,著實喜出望外,便說:「好啊。」

我們一起找到離考場不遠的一家汽車旅館,當晚一起到麥當勞店吃過晚餐,再回房複習功課。錢先生長我幾歲,謙虛好學,他問了我一些中醫基礎問題,我也一一作答。旋之他又拿出一個小紙包,紙包裡面有幾十種中藥,他挑出一個米粒大小的東西,對我說這味外觀像小葫蘆的中藥,叫吳茱萸。接著他又拿出一塊色彩鮮豔的巧克力方塊糖說:「這塊送給你,明天考試前吃,可以提神。」

世上的事就是這麼巧。第二天中藥學試題,其中那味像小葫蘆一樣的東西,一下子吸引我的目光,我開心地在「吳茱萸」選擇題上打了個勾。

過了半個月,錢先生從舊金山打來電話,說:「小陳啊,這针灸執照考試實在太難,我們不要考了。我打算開一家餐館,你過來幫我,吃住在我家,工資每月一千美元。」短暫交往如此信任,令我不勝動容。

兩周後,收到針灸局通知,我以總分超過及格線十多分的成績,通過筆試考試。一個月後,我接到臨床考試通知,考場位於洛杉磯縣屬格蘭岱市,臨床考試主要是考潔針技術與真人穴位辨識。

我同樣搭乘巴士提前一天住宿考場附近酒店,晚餐前遇到一群從舊金山來應考的學生,男男女女約有七、八人,他們熱情邀請我一起吃晚餐。我跟隨他們,走進一家裝飾華麗的中餐館,一名高高瘦瘦的男服務生熱情帶位,大家興高采烈邊吃邊聊,一位年紀較大一點、大家尊稱班長的男生,提議以水代酒,舉杯祝福,為明天考出好成績而乾杯。

餐後這位班長拍著服務生的肩,面對我們深情地說:「我以前讀書時,也做過餐館帶位,知道箇中辛苦,他們靠小費生活,大家開心,不妨多送點小費。」眾人紛紛掏出錢包,熱烈響應。這是我第一次接觸到的美國小費文化。

臨床考試在大廳中進行,大廳用布簾分割成眾多獨立小房間,考生考官各就各位,廳內悄無聲息。一名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站在我面前,我依試卷要求在他身上一一貼上穴位,心想應該會通過的。

一九九七年三月,正值早春,嫩芽初長萬物復甦,我收到加州針灸局頒發的加州針灸執照。自此之後,我的人生篇章進入新的一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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