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不回家

記憶中的往事，就像打開的舊書，每一頁都泛黃，卻依然鮮明，那些塵封的時光，彷彿昨日重現，點滴閃爍在心頭。每當我翻看大學時期的同學合照，總會勾起那段為「愛情」奔波的日子，以及曾經共享的笑聲與淚水。

再見到小萍，已是畢業二十多年後的事了。那年我回到台北，約了幾位大學同學敘舊，在古典優雅的明星咖啡廳裡，大家暢談往事，也期待著我們的班花出現。

姍姍來遲的小萍，一身蘋果綠洋裝，挽著一位風度翩翩的男士。即便人到中年，她依然是氣質出眾的美女，招牌的兩個酒窩笑容依舊靦腆。她向大家介紹了任職金融界的丈夫，而這位帥氣的男士，不就是當年讓我們人仰馬翻的她的初戀男友嗎？啜飲著咖啡，閒聊之中，小萍感謝我們當年千辛萬苦地尋找她，並坦然笑談那場我們一同上演的「愛情鬧劇」。

我們曾是剛進入大學的新鮮人，有著青澀的稚氣。我是班代表，剛開學很多事情需要和同學溝通，小萍和班上的其他女生不太一樣，隨和又落落大方，讓人印象深刻。秀麗的容貌加上自然親切的微笑，那副金絲邊眼鏡戴出了斯文感，手捧厚本原文書的她穿越校園時，讓很多男生都在探聽這位漂亮的外文系女孩是誰？經常有位高帥的男孩在課堂外站崗，等著她下課送她回家，原來那是她在高中時就已交往的男友。那種花落他家的感覺，讓本班男同學的希望由高處直落谷底。

繁忙又多采多姿的大一上學期告一段落了。寒假期間，有一天，大學心理輔導室的張修女打電話到我家，請同學們幫忙尋找小萍，她好幾天沒回家，父母很焦急，擔心她可能離家出走了。我趕快聯絡幾位女同學，是否有人知道她的下落？有位同學也是她高中時期的好友，透露小萍的父母嫌棄女兒的男友沒有考上大學，整天遊手好閒。因為小萍父母態度十分堅決，不同意女兒與男友交往，她和他一起逃家到台中，在一家糕餅舖打工。

「生命誠可貴，愛情價更高」，熱愛文學的小萍，該不是讀了太多愛情小說而有了離家的念頭？我們不敢臆測太多，只希望她一切平安。大家約好隔天一大早在台北火車站見面，南下尋找為愛情而奔走的小萍。

中午後的溫煦冬陽，讓下了火車的我們有種舒暢的感覺，抖擻精神直奔台中火車站前那家糕餅店。剛進入店面，就看到穿著店家制服的小萍正在忙著幫客人包裝太陽餅，她沒有料到我們的出現，表情很驚恐，手中的糕餅差點沒有掉落地上，轉身就往店的後面走，顯然是不想和我們碰面。

有位女同學上前安撫她，希望她能和我們坐下來聊聊，但是她正在上班，大家約好等她下班後再說。我們就在店家附近等著，也不敢走太遠，深怕小萍來個「尿遁」什麼的，又銷聲匿跡了。

華燈初上的台中市是很吸引人的，但是我們沒空閒逛街，大家在路邊攤用了簡便的晚餐，小萍帶著我們來到台中公園，面對優美的湖面、倒映橋身的湖心亭，坐下閒聊。

兩位同來的女同學逐漸舒緩她的戒心及壓力，勸導她金色人生才剛開始，千萬別放棄學業及拋棄甜蜜的家。小萍潸然涙下，為愛情所困的情緒全寫在臉上，清純又無辜的模樣讓人疼惜。夜幕低垂了，本來我們打算當日回台北的，那時國道中山高速公路尚未通車，回家是不可能了，我們只有坐困台中一晚。

小萍把我們帶到她男朋友的表姊家，在那借住一宿，那也是他們蹺家的藏身之處。我們三個來訪的同學忙著打長途電話回家報平安，有一位女同學聯絡不到家人，焦慮地掉下眼淚；沒想到我們來協尋逃家人，自己也成了逃家客。

在補習班打工的小萍男友回來了，發現煮熟的鴨子快飛了，看到我們當然是滿臉的不悦，極力勸阻女朋友不要和我們回台北。兩邊僵持，持續拉鋸戰。兩位女同學徹夜和小萍長談，家庭學業和男女情愛難以割捨，終於，她首肯讓我們護送她回台北。

大家身上的盤纏不多，第二天只能搭乘平快火車北上，漫長的行程中，大家研議要如何編個謊言，讓小萍的父母相信女兒不是跟男友逃家出走。劇本是某位同學離家出走，我們及小萍臨時起意去勸那位同學回家，為了怕消息走漏而任務失敗，沒有和家人及其他同學打聲招呼就走了。這埸戲也成了真實版的「戲中戱」，三個女生決定，還是由我這班長擔綱向小萍父母解釋。

暮色蒼茫時回到台北，我們踏著沉重的步伐來到小萍家，出乎意料的是，她的家人對她沒有太多責備，有的是親情的關懷。但是她的父親滿臉疑惑，我把那在火車上演練及背得滾瓜爛熟的劇本搬上場，不太喜歡扯謊的我，此刻感覺到臉頰泛紅了，小時候讀的「木偶奇遇記」中，「皮諾丘」每次一扯謊，鼻子就變長，我在下意識中也感覺我的鼻子拉長了不少。

小萍的父親愉快地表示女兒回來就好了，看樣子是不打算追究，一旁的母親緊抱著小萍，父母親的愛真的是人間最仁慈及最寬容的愛，這時的小萍已是淚流滿面。

離開了小萍家，我們的心情及腳步輕快多了，街頭的一家唱片行正播放著姚蘇蓉的名曲「今天不回家」：「……心在哪裡，夢在哪裡，迷失的人，不要忘了家的甜蜜。」那一句句生動的歌詞，觸動了我們的心，催促著我們歸心似箭，趕快回到溫暖的家享受母親做的豐盛晚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