隔牆有個老壽星(上)
都說年紀大了就會耳聾眼花,我家隔壁的老壽星,眼睛確實花了,耳朵卻依然無比靈光。
那天我和母親在視頻通話,兩個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家常,母親忽然笑起來:「這老太太,馬上一百歲了,又出來洗衣服。」哪個老太太?我愣了一下,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母親說的是誰。我忍不住驚嘆:「啊,這麼快,都一百歲了?老太太真是太有福氣了。」
「老太太耳朵很靈的,聽到我們在說她,要過來說話呢。」母親笑著向圍牆另一邊招手,一邊將手機轉了個方向。隔著一米多高的白色圍牆,大概二、三十米外,老太太正拄著拐杖蹣跚而來。她穿著一成不變的灰色斜襟棉麻上衣,稀薄的銀髮依然向後綰了一個小小的圓髻。老太太一邊慢吞吞地向前挪步,一邊熱情地跟我打招呼,聲音有點沙啞,不過口齒還是相當清晰:「你好呀,你現在哪裡上班?什麼時候回家來?」
我忙著一一作答,又忙不迭地問候她。老太太語速有點偏慢,但是頭腦一點也不糊塗。她想不起我的名字了,卻還記得我的聲音,說起從前種種,幾乎樣樣都能對號入座。
能在一個百歲老人的記憶裡占有一席之地,我真是受寵若驚。其實我從來都不知道老太太叫什麼名字,事實上除了她的子女,大概也沒有幾個人知道她姓啥名誰。平時需要打招呼的時候,我總是喊她一聲「奶奶」,「奶奶」兩字的前面,當然還會加上她孫女的名字。
聊了沒一會,老太太又顫巍巍地往回走,拐杖有節奏地敲擊著地面,應和著她緩慢而謹慎的步伐。拐杖是她最可靠的朋友,它最大限度地擴大了她的活動範圍。
大概是心寬體胖的緣故,老太太給我的印象一直都是圓滾滾的,除了動作比常人慢一點,身材臃腫倒也並不妨礙她的行動。她是一個閒不住的人,小的時候我經常看到她在院子裡各種忙活,有時是灑掃庭院,有時是剝豆曬穀,再不然就是帶著兩個孫女一起敲核桃。
偶爾閒來無事,她會坐在門口的台階上,愜意地看著孫女們滿院子瞎跑。其實我一直都很羨慕那兩個女孩,她們慈愛有加的奶奶近在眼前,天天都可以看到,而我那從未謀面的奶奶卻遠在天邊,連照片都沒有一張。
我們兩家之間隔著一堵牆,圍牆的那一邊,有一棵高大的核桃樹,圍牆的這一邊,也有一棵高大的核桃樹。枝繁葉茂的兩棵樹,相距不過幾十米,收穫卻相差甚遠。舉例說吧,圍牆那邊的老太太家如果收了一筐大核桃,圍牆這邊的我家大概能收一籃子,如果她家只收了一籃子,我家大概就只能收一小盒了。
「白露至,竹竿搖」,我們兩家都開始打核桃,核桃劈哩啪啦地從兩棵樹上掉下來,我們也忙得不可開交。鄰居家的兩個女孩是敲核桃的主力,老太太則一邊敲打一邊指導。她們用石頭敲開堅硬的核桃殼,然後把完整的核桃仁扔進盆裡,女孩們邊敲邊吃,盆裡的核桃仁還是愈堆愈高。
隔著一堵牆,我們也在敲核桃,我們嫌石頭力氣太小,於是用小錘子。一錘砸下去,大核桃瞬間裂成好幾瓣,跳脫出來的核桃仁,帶著淡淡的清香,很快就被眼疾手快的弟弟妹妹扔進了嘴巴。餘下嵌在殼裡的零散核桃仁,就得改用溫柔的力道了,要不都會變成碎渣渣。
因為產量的懸殊,鄰居家還在熱火朝天地敲核桃,而我們已經無事可做了。老太太停下手裡的活,搖著麥秸扇走到圍牆邊來指點我們:「你們肯定沒搖乾淨,有些核桃躲在樹葉底下呢。」我們便將兩根竿子拼接成更長的一條,然後撥開那濃密的枝葉細細地尋找,真找到了漏網之魚,就立刻用竿子打下來,於是扒外皮的扒外皮,敲硬殼的敲硬殼,又好一陣忙乎。
很快又忙完了,卻還是不甘心,索性爬到樹上去找,竿子搆到先前不能抵達的高處,果然又打下幾個來。於是歡天喜地,就像是得了意外之財。
雖然我家的大核桃收成總不如隔壁的老太太家,但在那個缺少零食的年代,那一捧捧核桃還是給我們帶來了極大的滿足。這樣單純的快樂持續了好多年,一直到我上中學後才戛然而止。(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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