破土豆

赫連擁

上世紀九○年初去新疆旅遊,旅行團安排的飲食可謂一路大魚大肉,除了因為沙漠上蔬菜缺稀,也有當時的政策不容給外國旅客留下「負評」,而極力在各方面展現好的一面的傾向。

團內同行的旅客中,包括了一對在北加州從事農耕的美國白人夫婦,兩人大半輩子的人生都奉獻給了家裡的一畝三分地和三個子女,退休之前從沒出過國,退休之後頭次的出國旅遊,就是去香港和中國。

那個年代,「老外」旅遊中國,多半跟的是純美國人旅行社安排的行程,這兩位有些例外,原因是他們搭著具有中國籍貫的朋友一同報名,據說是他們在美國唯一交往的中國人。因此,這一路上除了那位同行的朋友可以為他們翻譯講解之外,也不由得仰賴其他通曉中英語的旅客幫忙解說,因為這類行程所派的地陪導遊多半英語程度十分有限。

行程去到敦煌的第二日,在前往鳴沙山的路上,經過一條公路,兩旁種了一畦畦的沙蔥。就在導遊剛介紹完畢的同時,我聽見那位坐在靠窗邊的先生隔著他太太的座位,用英語對我說道:「你們種得出馬鈴薯啊!為什麼餐桌上沒有?這一路上連著十天,我怎麼都沒吃到過一口中國產的馬鈴薯?」經這對老外夫婦一提醒,細細回想起來還果真如此。

馬鈴薯太接地氣、太平民了,大老遠來一趟,應該品嘗些不一樣的美味才不枉此行,不是嗎?這是一般國人的思維,然而,身為以米飯為主食的民族,卻有可能忘了馬鈴薯是白人除了麵包之外的主食之一,他們對此物的依賴,應該不亞於我們之於稻米的程度,讓他們十天不吃,豈不等同於讓習慣了天天吃飯的我們,只吃麵包和馬鈴薯為正餐,肯定非常想念。

不給外賓馬鈴薯吃,恐是怕太賤太「廉價」、上了餐桌丟人,不料如是考量竟能造成誤會,以為平民百姓連土豆都吃不上,這可不得了。我把這件事情的「盲點」跟全陪導遊討論了一番,這應當屬於「飲食文化差異」,也許,當時的我們只是把西洋人的生活想像得過分複雜了。對於吃這方面,恐怕最難討好也最刁鑽的,仍是我們自己人的腸胃。

當天晚上,經地陪導遊跟廚房溝通,特地端出了一大盤不在安排內的炒土豆絲,那是這對美國夫婦從來不曾嘗過的料理方式,只見他倆狼吞虎嚥極其捧場,讓許多同桌吃飯的團友們包括我在內,都不忍心對這盤家常菜伸出筷子。本來他們期盼的,只是水煮之後攪爛的土豆泥,那種簡單不過而又「素面朝天」的吃法,再華麗的版本頂多就拌入奶油,已然在他們的味蕾中就被定義作了「珍饈」。

「這倆美國人真逗,大老遠來一趟中國,結果最想吃的居然是那『破土豆』……。」這是敦煌地陪導遊私下的叨咕。

不知道為什麼,許多年過去了,每當在麥當勞吃著薯條的時候,總會莫名憶起這段往事。

退休 加州 麥當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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