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港的香
我是個地理决定論者,一次漫長的南洋之行讓我無師自通地明白,香港的香源自於東莞的莞,香港的香敬的是南洋的佛,特定的地理形成了特定的文化,漸漸形成了獨特的信仰與宗教、傳統與人文。
必須從南洋的佛說起。在全民信佛的南洋一帶旅行,寺廟多到無以計數,無論鄉村小道還是繁華都市,總能看到佛塔與寺廟,有的偏居一隅,有的高聳入雲。有時候走累了,在大榕樹下休息,一扭頭就發現,氣根垂拂的樹蔭裡,有一處磚雕的小佛塔,總有香火環繞。看到這些香火,我會想到東莞的莞和香港的香。東莞的莞、香港的香與南洋的佛有何關係?回答是大有關係,香港這座被張愛玲稱為「華麗而悲哀的城」,就是被南洋寺廟香火供出來的。
南洋一帶到底有多少佛塔與寺廟?當然不計其數。記憶最深的是曼谷著名的四面佛,據說十分靈驗,無論乞求財運亨通或愛情降臨,只要心誠就有求必應。傳說早年在此開建伊拉旺高級酒店,奠基後事故頻發,多位工人離奇喪生。開發商焦慮萬分,請來高人一番察看後,高人在工地一隅設置神壇,供奉一尊四面金佛,果然從此平安無事,一幢幢大廈在此拔地而起。
與四面佛同樣名聞天下的,是泰國另一處寺廟:契迪龍寺。第一次看到它時,被它的滄桑震撼,抬頭仰望,它似乎一直高聳到藍天白雲間,那種神奇的錯覺彷彿就是佛祖在啓示你。
在南洋,無處不在的佛寺總讓人想到唐朝杜牧的那首詩:「南朝四百八十寺,多少樓台煙雨中。」只要將南朝的「朝」改為南洋的「洋」,這首詩在南洋也蠻應景。包括泰國在內的南洋諸國,緬甸、越南、寮國、柬埔寨、新加坡、馬來西亞,全民信佛,香火熾熱。椰子林中,棕櫚樹下,佛塔寺廟隨處可見,它應該遠遠不止四百八十寺,這是無法統計的數字。
我們只能從仍然保留的一些民間習俗上作出判斷:比如緬甸或寮國的男孩,五到十五歲之間都要出家,入寺為僧,時間可以是一星期、一個月、一年或更久,不少男性都選擇終身為僧。在南洋許多國家,男人一生必須出一次家才算是正常人。在他們的觀念裡,孩子出生是鬼,哪怕成人了,也是半人半鬼,只有出了家,才能脫胎成真正的人。出家為僧對他們來說,就是孩子的成人禮。
如此深厚的佛教信仰,與南洋的地理環境密切相關。南洋諸國離佛教發源地印度非常近,可謂一衣帶水,這條水路後來被稱為海上絲綢之路。南洋的馬六甲海峽又地處海上絲綢之路要衝,所以南洋各國交通便捷,便於印度佛教的傳播,慢慢就成為佛法的核心區域。佛教在南洋諸國以及印度、斯里蘭卡的興盛,導致這一帶對香火的需求日益增加。
穿過南洋與印度之間的孟加拉灣,越過阿拉伯海,中東阿拉伯國家也在海上絲綢之路沿線。阿拉伯的穆斯林認為,使用香料屬於聖行,是高尚的精神生活與美好的物質享受完美結合,他們酷愛的香料沉香,以廣東東莞出産的品質為佳。
多年以前我去過廣東東莞,高大茂密的莞香樹下,是一個又一個古鎮老村,到處都是莞香嘉樹。風吹樹搖,莞花滿地,東莞是一個香氣撲鼻的地方,是一個香氣瀰漫的地方,所見地名似乎都與「香」有關:香街、香市、香山、香江。
後來我忽略了深圳,直接去了香港。那時候大陸好像還沒有避風塘美食,我坐在香港避風塘裡,品嘗那些從沒有吃過的精緻佳餚,隔著玻璃幕墻眺望大廈林立的銅鑼灣,腦子裡就冒出八個字:東莞的莞,香港的香。
東莞的莞,香港的香,東莞莞香就是香港地名的由來:早年沒有深圳只有東莞,更早的時候甚至沒有香港只有東莞,漫山遍野生長著莞香樹的東莞,自古出產香料莞香。貴比黃金白銀的莞香,就是莞香樹經蟲蛀、雷擊或人為砍傷後,自我修復分泌出的一種油脂,呈黑褐色,堅實而沉重,入水即沉,故名沉香,它是進貢皇室、製作香料的佳品。
因為氣候炎熱,南洋的香普遍酸氣重,帶有羊臊味,海南島的香有點苦,湛江、茂名的香偏甜味,往北如惠東、惠陽,氣候偏冷,香味帶著辣氣。只有東莞,因氣候溫和,既有海上吹來的鹹風,又有珠江上游吹來的凉風,鹹淡混合,冷熱相宜,出産的香料極佳,燃後無煙,清香幽遠。
當年東莞一帶莞樹茂密、香火旺盛,不知有多少香氣撲鼻的香料攤點掩映在枝繁葉茂的莞香樹下。就是這一縷芬芳的莞香,成就了香江,成就了香港:大量東莞生産的香要出口南洋,敬神拜佛,遇上颱風天氣,船隻要在這個叫尖沙嘴的避風塘避風多日。
這裡自古是珠江出海口,是華南海路要衝,有海灣可以避風泊船,久而久之,它就比別處空無一人的海灣多了點人氣。因為是香料集散地,所以尖沙嘴一帶又稱香埗頭,別名香港--運送香料的小港。它因為優越的地理位置,在鴉片戰爭中被殖民者相中,最終被打造成一顆流光溢彩的東方之珠。
香港的起點就是那個東莞香料出海的小港,它的名氣後來實在太大了,大得蓋過了東莞。但是你不能否認,香港與東莞一衣帶水,香港的香就是來自東莞的莞,是東莞的莞香和南洋的佛寺,成就了香港這座「華麗而悲哀的城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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