懷念媽媽

孫陽

第一次對媽媽有印象是四十年前,我剛六歲,因為在湖南邵陽市工作的媽媽要上班,只得把我送到了懷化新晃鄉村醫院工作的外公外婆家。那年,鄉村到城裡的交通一天只有一趟客班汽車,還要排隊買票,節假日還要提前買。

一次,聽舅舅說媽媽很想見我了。天剛亮,舅舅就帶我到一個搭著竹篾篷的小汽車站,坐車到了懷化,然後坐一天的火車,到邵陽已是晚上了。那天媽媽正看電影回來,我一眼彷彿看到了從電影畫報裡面走出來的演員:她梳著兩根烏黑的大麻花辮,撲稜的黑眼珠像兩顆大葡萄,穿著當年時髦的百褶裙、白襯衫。

舅舅要我叫媽媽,我害怕地躲到舅舅身後,不相信這個漂亮的阿姨就是我的媽媽。媽媽一下子把我拉進懷裡,捧著我,不停地親著我的臉。舅舅說:「快叫聲媽媽!」我依然掙扎著,羞澀地躲到了舅舅身後,手和腳都不知道該放在哪裡。

媽媽從小就會跳舞唱歌,在學校、在知青的「文藝輕騎隊 」裡,經常到各村巡迴表演獨唱、獨舞,隊裡可記上婦女勞動最高八分。

一九九七年,我們一家「下海」到了廣東工作。每天早晚,紅火的廣場舞紅遍了小區公園,媽媽除了跳舞領隊,有時還要免費教練拉丁舞,許多南下打工者都親熱地喊她「胡美清阿姨 」或「美清老師」。

可是退休幾年後,她竟然開始慢慢地不認識我了,那雙無神的眼睛,時時直勾勾地看著天花板。那時候的醫療保險還沒有實行全國統籌,異地看病還得自費。

又後來的後來,媽媽到了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照顧。原來媽媽是患了老年血管性癡呆症,醫學上叫「阿茲海默」,這已經讓她的靈魂慢慢離開了軀殼。但有時候,她又忽然出現一瞬間的清醒,偶爾叫出我的名字。她想說話說不出,只是舌頭在嘴唇邊上顫動,到最後,連喝一口水都要分成好幾次才能完成,這樣痛苦地度過了漫長的八年。

最後一次見到媽媽,是今年九月十二日晚上九點,她已經連三十公斤的體重都不到了,雙手蜷縮在胸前。爸爸滿臉淚水,撫摸著她的頭說:「老伴,你說好了要陪我一輩子,怎麼講話不算數哦,怎麼不要我照顧你了啊?」

媽媽七十七歲終於走了,帶著想說而說不出的痛苦,去了天堂。

工作人員要帶走媽媽那一刻,爸爸又忽然攔住,說:「慢點,再慢點,我要摸摸她的手,我感覺她還有一點溫度,她還會醒過來的哦……。」

我難過,我失去了媽媽,但我又為媽媽的解脫感到欣慰,複雜的感情在心裡痛絞著,好像三伏天的炎熱和隆冬的寒冷一起襲來。望著空蕩蕩的病床,我知道該和媽媽永別了。

作者四十多年前與母親合影。

讓過去痛苦的記憶成為今天生活的警鐘:人生一瞬間,瞬間一場夢,好好珍惜每一天的生活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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