通地溝的父親

王世云

我生長在天津大直沽大雜院 ,我們住在裡院,都是本家,外院是另一大家子。聽老人們說,一九三七年日本人建了發電廠,為了運煤修建了一條鐵路,把院門堵上了,只得變成裡外院。矮牆和房子把裡外院隔開,外院地面也比裡院高,有一條巴掌寬的磚鋪小水溝往大街排雨水。

人們都要提著水桶,把洗衣做飯的廢水倒在大街的下水井。下水井是四四方方磚砌的,夏天蒼蠅哄哄,裡面飯勺、筷子常見,有人為了少走幾步,偷偷往裡倒屎尿。旁邊長停著一輛綠色小拉車,是街道做衛生用的,裡面放著鐵掀、掃帚,我父親常隨手把下水井裡的髒東西鏟到小拉車裡。

冬天,人們倒水圖快,有的老遠就潑,下水井周圍都是冰,父親怕滑倒人就往冰上撒爐灰,慢慢的爐灰比井台還高。我二爺退休後掃大街,我常聽二奶奶在院裡說:「受累了,四大爺。」父親大排行第四,二奶奶是父親伯母。

七○年代初,突然有一天,家家戶戶在院裡挖下水道,一節一節燒製的缸瓦下水管埋地下,通向大街下水道。我們院靠牆根兒砌個小方池子,裡面有個鐵篦子接垃圾,靠地面有進水口。十多天後,大街的下水井封死,院裡的下水溝能用了。父親端起一盆水,輕輕倒進去,立刻響起嘩嘩的流水聲,很通暢。出門走幾步就倒髒水,父親可高興了。

沒多久,下水溝篦子上總有菜葉子,就六家,還都是本家,怎麼說?總是父親把鐵篦子拿起來,往旁邊的髒土箱子裡磕乾淨,也總是二奶奶說:「受累了,四大爺。」

時間久了,下水溝經常堵,方池子裡有積水。父親是大直沽飲食基層店的會計,他們單位豆腐房多,都有通下水溝的長竹片,父親拿回一片四指寬、三米來長的,通幾下,積水慢慢跟流下去了。後來太堵了,就把兩三片竹片用鐵絲連接起來通,通完再拆成一節一節,靠在牆頭。後來父親釘了鐵篩子網,放在小方池子上,看見有髒東西就用火鉤子鉤出篩子,在垃圾箱磕完再放回去。

每逢大雨,下水溝準堵。七三年,我上初一,暑假的一天,我在家畫畫。看著要下雨了,父親先把鄰居的破筐、木箱搬開,通地溝時礙事,再用鐵絲把竹片接好。大雨嘩嘩的,看不見地面了,外院的雨水也往裡院流。父親趕緊穿上淺綠色的雨衣、雨褲、半腰黑膠鞋,趟著水抓起竹片,先把一頭舉過鄰居家做飯小屋頂子,再把另一頭一點一點捅進下水溝,邊捅邊左右晃動,來回推拉著。

過了一會兒,下水溝通了。父親進屋,脫膠鞋,在門口倒雨水,母親遞過來擦腳布擦腳,他坐在炕角,靠著桌子抽菸喝熱茶。雨沒停的意思,父親出去又來來回回通了幾次。雨停了,等院裡水沒了,父親拆開竹片,又一節一節倚靠在牆頭,把東西搬回原處,清掃淤泥,怕人滑倒。

那時,我課餘在河東少年宮學畫素描,就在那天,看著父親通下水溝的樣子,不由自主地畫了一幅畫:大雨中,穿著雨衣的父親在通下水溝,還寫上:「受累了,四大爺!」父親每次看我畫的素描,都是滿臉笑容地大聲說好。那次,看看畫,看看我,又看看畫,又看看我,說他要把畫帶到單位,壓在辦公桌玻璃板底下,笑著對我說了句:「受累了,二閨女!」

那年國慶節,學校美術組要辦歌頌工農兵的繪畫展,我把那幅畫交給老師,還真展出來了。

退休 日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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