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外婆叫桂枝(下)
除了日常的農作外,為了生存,外婆還學會了織布。家裡有一架老式的木製織布機,在一天的農活結束後,外婆點上煤油燈,獨自坐在織機前「侉嗒、侉嗒」地來回推動著機杼,織出一尺尺暗白色的粗布,我便常常在這樣有節奏的織布聲中進入夢鄉。一般都是別人送來棉花,她織好後收點微薄的工錢補貼家用。
但即使這樣辛苦的活計,也還要偷偷地做,有一陣子自己織布也被當成「資本主義的尾巴」要被割掉,外婆只得和舅舅一起將織布機拆散藏在小閣樓裡。我上小學時,課本裡講到中國織布機的發明者黃道婆,我便不由自主聯想到自己的外婆坐在織布機前的形象,因而對課文有著比其他同學更深刻的理解。
外婆的院子邊長著一棵枝繁葉茂的柿子樹,到了秋天,樹上結滿金黃的柿子,但陝南的柿子口味發澀,一般不能直接摘下來吃。小孩子哪有不饞的,即使澀也要咬上幾口。外婆為了能讓我吃上脆甜的柿子,便會把這些硬柿子一個個洗好,甕藏在一個大罈子裡,待到去澀後給我做零食。
外婆夏天還會在房前的院子裡栽上幾架黃瓜,在某一個清晨,當我剛從夢中醒來,一根還帶著花蒂的嫩黃瓜便被外婆遞到我的嘴邊。
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,這些都是誘人的美味。雖然時光偷走了我的童年,但幼年的味蕾記憶會影響人的一輩子,至今這兩樣東西我依然愛吃 ,也許就是它們蘊含了外婆的味道。
從小和外婆生活在一起,夜晚閉眼前最後一眼看見的是她,清晨睜眼第一眼看見的也是她,外婆對我這個小外孫慈愛有加,即使再調皮也未曾對我動過一個手指頭,還經常囑咐鄉下的表哥表姊要護佑著我,她成了我生命中第一個最親近的人。
有時外婆帶著我回到城裡父母的身邊,夜裡父母讓我和他們睡在一起,如果半夜裡醒來,我還會偷偷溜到外婆的被窩裡。後來我回到城裡上學,外婆便在城裡住上一陣子,在鄉下住上一陣子,城裡牽掛的是我,鄉下惦記的是她尚未婚娶的小兒子。
時光就是這麼不經風吹雨打,漸漸地我已長成一個毛頭小伙子,外婆也在不知不覺中變老了,我對於外婆的依賴感也慢慢地變淡了,除了一日三餐的需求,外婆關愛的叮囑成了耳邊的嘮叨,初出茅廬的自負,讓我忽略了長久以來圍繞在身邊的這份親情,彷彿外婆在我生命中已不再重要了。
也許有人說這是成長過程中的一段必然經歷,叛逆期的孩子心裡容不下太多的人。直到我做了父親之後,每每回憶起這一段,還是心生懊悔。
在我初中畢業那一年,外婆積勞成疾罹患大病,身為醫生的母親帶著她多方求治,也無濟於事,不到一年的時間,外婆便永遠地離我而去。在那個年紀,我還無法深刻地體會「親人的離去就是一世的永別」這句話的含義,直到多年後想起外婆,才覺出這份親情在我生命中的重量。
在我幼年時,曾問過外婆的名字,外婆笑著說她沒有名字,我說一個人怎麼可沒能沒有名字?問急了,外婆就說:「你外爺姓王,我就叫王湯氏。」我奇怪世上怎麼還有這樣的名字!後來問過母親才知道,外婆其實有著一個好聽的名字「桂枝」,外婆就出生在桂花飄香的秋天,她的父母估計就應了季節為她取了這樣一個帶著芳香的名字。
我寫這些文字的時候,正值秋日,雖然所在的地方沒有桂花,但家鄉的桂花正綴滿枝頭,憑著記憶我彷彿也能聞到它們的幽香……。(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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