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革大兒插隊
一九六九年文革時期,中學生開始大規模下鄉插隊,大勢所趨,也只有農村能容納這麼多年輕後生。七六年四人幫倒台,插隊仍然繼續。七十七春,我們家的大孩子兩年制高中畢業,同樣面臨下鄉插隊。
此前一年我們按照大形勢要求,心裡已有了準備,我們要求孩子努力練大字、學畫畫、學會拉二胡,以便下到生產隊能適合形勢需要,會寫標語、辦黑板報、參加宣傳隊,也算是有一技之長。
我們陝西地區不比北京、上海,學生不要遠去黑龍江或雲南插隊,都是就地消化,農民子弟回本鄉生產隊,城市青年安排去農村插隊。這時通知下來,我們文教單位的子女就集中安排在三十里外的窯店公社。
於是在規定的那一天,在市政府禮堂開短短的歡送會,給插隊的學生每人送一套紅寶書毛選四卷,宣布各人分派的生產小隊。會後孩子們身背行李、手持語錄本,坐卡車出發去窯店,另有一車送我們父母陪同到生產隊看看。
車子先到第十生產隊,分派到該隊的孩子下車,我們看到該處一馬平川,水渠的水灌溉到地,生產隊比較富裕。我們的孩子分到第一生產隊,是最後下車。原來隊名是按地勢由高到低順序排列,我們的孩子安排在山梁的最高處。聽隊員說,他們的村名叫狼溝,以前是群狼出沒之地,村民都是電影「一九四二」所描寫的河南逃荒人,他們就在狼溝棲身,形成村落。
隊名排第一,經濟情況實際是最差。一個大隊十個小隊,有關係的孩子分到富隊,我們普通教師的孩子就安排到狼溝。我們看到村子旁邊有個高高的塚疙瘩,就是被劉邦的老婆呂后害死的趙王如意的大墓,村民世代和趙王為鄰。
村裡給知青建了一間小房,住著前幾年下來的一位老知青,我們孩子就和他住在一起,天井邊盤著一個泥灶,麥草做燃料,孩子以後就在那裡自己燒著吃了。我們四處看看,傍晚我們離開,兒子呆呆地站在門口,我們走出幾百米,他還站在那裡,向我們揮手。那景象幾十多年後仍留在我的腦海裡,那天是他長到十七歲第一次離家啊。
孩子插了隊,我們家也起了變化,時不時有大批客人。那時城裡常召開公審公捕大會,農村生產隊派社員參加,會後孩子帶社員來訪,他們就是我們家的貴客,我們連忙大鍋煮飯,把平日存下捨不得吃的存貨都搬出來招待客人。我們明白,孩子的未來就得聽命於他們。
孩子剛到隊裡,不會幹農活。隊裡安排他從澇池裡挑水澆地,他沒有挑過水,沿澇池的斜坡掙扎往上走,出了不少洋相。婦女隊長後來照顧他,給他換個活。秋收罷,他分到一大堆玉米棒棒,送了回來,我們學社員的樣,把棒棒掛在我們門口的屋簷下晾乾,象徵我們家和農村有了關係。
不久,我們市辦起了日資的彩色顯像管廠,規模很大,在全國屬於首創。廠子在本市招工,分到富隊的幾個孩子靠關係硬進廠當了工人,年終廠裡分配一人一台彩電搬回家,令人羨慕。
一九七七年暑假,我們聽到風聲,鄧大人拍板恢復高考,我們幾位老同學都蠢蠢欲動,開始抓孩子的復課。我們也托在菸酒門市部上班的老學生買了菸和酒,我帶著去見生產隊長,想叫孩子回來復課。我一介書生,從來不抽菸,見了面掏菸點火都很不自然。
隊長笑納了菸酒,對孩子回家問題,他表示上頭還沒有指示下來,故眼下難以放行。人家說得也在理,我怏怏而歸。我和老伴幾經商議,一個星期後,差遣十三歲的老二去生產隊,告訴他哥媽媽病了,要他回來幫忙看護,老大就這樣回到家裡。
孩子在農村吃了苦,知道高考是改變命運的唯一途徑,因此學習非常努力,每天苦讀到深夜,一早又起來,藏身樹叢背誦。十一月考試時,他每場考試都很認真,不放過一個小題,交卷前反覆仔細檢查,最後一門交卷出來,自行車保管站只留下他一輛車。但因基礎太差,以兩分差距沒有達到分數線。當年我們學校四百多考生只考上一人,還是三類專科學校。
由於高考中斷了十來年,積壓了大量的考生,人才培育也斷了鏈,新上任的華主席提出步子要快一點、大一點,因此半年後,又破天荒舉行第二次高考,兩次高考的考生近一千兩百萬,錄取了六十多萬人。我們的孩子第二次高考錄取到西北工業大學,從此他的人生進入了新軌道。
每當回憶起孩子下鄉插隊和參加高考的經過,我們全家都從內心感謝鄧大人和華主席的決策。現在大兒已六十四歲,回顧往事,幾經起伏,內心仍心潮澎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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