兒時菜市
若以懷舊的視角來看,舊式傳統市場絕對比現代超市層別高,因為血肉淋漓、鮮味紛飛,另一種最近地氣的靈性(沒了血肉,哪兒來靈氣)。我成長的眷村菜市可說就是那股野性的呼喚。
童年時期,我家後院旁即為一個不過六、七個攤位的小型菜市場。我們小孩兒的黃金菜攤不在攤面上擺放的蔬果,卻在掉在地上的爛菜剩果,撿來玩「真的」扮家家酒,將之放在玩具炒鍋裡,調些泥巴味料,若抓到陰溝裡的小蝌蚪,就是那天葷素皆具的大餐了。
中學時期,村裡的菜市跟著台灣經濟指標往上攀升,不但擇地成立個頗具規模的菜市場,起碼二十來個規畫到位的攤鋪。連著菜場外另有一整條街的兩邊擺放各種貨色的地攤,即使攤位不怎麼起眼,卻能看到許多來自香港的舶來品。
假日我跟著母親一起去菜市場,一面買菜,一面還得陪著母親和遇見的鄰居們寒暄半天,從天到地地聊,媽媽總是說,不講幾句不好意思,我就回嗆:每次都是講幾十句。可我現在卻好懷念當年那種天連著地的聊天方式,它不搶時間又極富人情,還有台灣的南部陽光斜斜穿射過來,比之於超市的人設光要親切多了。
英文裡有所謂的sophisticated gossip,是一種有建設性的閒聊,有一點的說長道短,但不足以傷人,並且還能拉近人與人之間的關係,促發彼此的心靈激盪。雖不能說媽媽的菜場聊天有如此玄妙的境界,可想來也不見得離那境界很遠,那種「三個女人一個墟」的熱鬧與機巧,是紅樓夢裡劉姥姥的「眼力見兒」,其實非常搭配傳統市場的情境。
在現代超市,人各買各的貨品,抬頭不見陽光,低頭不思人情,如何發揮講價的街頭智巧?(我媽買菜,總能讓菜販送把蔥或什麼的);那些冰櫃裡包裝亮麗如豆腐切的肉類(塑料包裝肯定不合環保),就不能讓我媽選切鍾意的部位。況且我們眷村菜市還能吃到各省美味,現做現吃,滋味無窮。
有年我在馬來西亞陪我姊夫去魚市採購,一踏進魚市,腥羶味兒直衝而來,可那些蹦跳彈飛的魚兒使我目眩神迷,忘了鼻子的委屈。緊接著就提著鮮魚交給餐廳廚師蒸煮,你可想見那味兒有多「天堂」。
我們在加州每個周末,都去農夫市場買蔬果,也有才從魚市運來的鮮魚,可仍是從冰櫃裡拿出來;法國及波蘭麵包很地道味美,鮮花、小吃、音樂、陽光一樣不少,連周圍講中文的都不少。可我還是更喜歡眷村的菜市場,因為那裡有刀落見紅的「熱血」,有我媽,有老姑、李媽媽、田阿姨……,當然也因還有我的青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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