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生命中的四位女子(下)
第一年暑假去紐約打工,被剛結識還在大學部的一位小室友拖去看他心儀的「女友」,一位剛從西班牙皇家音樂學院畢業,比他大好幾歲的姑娘。我僅和她打了個招呼,沒啥印象。
那年寒假我畢業了,找到一份靠近紐約的工作。聖誕節去參加朋友婚宴,坐定不久,那位暑假在紐約市邂逅的女孩在我身旁坐了下來,發現她比我想像的年輕漂亮。
一年多後我倆在紐約結婚了,那時正值青春,計畫著未來,準備回校更上一層。那是我們人生最燦爛美妙的一段時光,我用雙手托住藍天,豪氣雲天,將地球踩在腳底下,仰天長鳴,前途一片美好。
在我將拿到學位的那年,兒子誕生了,女兒在後來工作的次年報到,我們也搬到第一個屬於自己的房子,雖小但感到溫馨適人。一家四口,其樂融融,含辛茹苦地養育孩子們茁壯成長。
歲月無情,時光流逝。兒女在十八歲後陸續地去異地求學、就業、結婚、成家,空巢的我們,空嘆「十八年的子女,一世的夫妻」,唏噓安慰著自己。
學音樂在美國不易求生,妻子很早就改行學數學,最初在一所中學教七年級數學課,七年後在我工作的聯邦政府謀得一職,從此我倆就同車上班,同桌午餐,同進共出形影不離,過著二十年如一日的神仙生活。
天若有情天亦老,月如無恨月常圓;可悲太虛總是忘情,草木會榮枯,季節要更換,人事有嬗替,不能永遠都翠竹常青,青春永駐。
就在妻退休三、四年後,染上不治絕症,化療過程痛苦難熬。兒女當時都在外地工作,三位小孫子需要他們照顧。我常祈求:蒼天有情應憐我,明月有心請助我。無奈中,她還是棄我們而去。
病中,我常在她床旁讀書陪伴。有次她幽幽地告訴我:「你總說我不愛你,這全錯了。記得第一次小湯帶你來見我,第一眼就喜歡上你,但你從此沒來找過我,我很傷心,猜你一定是已經有了女朋友的。」四十多年前往事,當時我背對著她,沒回頭也沒接腔,淚水潸潸而下,心裡一陣滴血。
有天我扶攙著妻從睡房到廚房進食,炫目陽光從幾扇穹窗射進,照耀得起居室金碧輝煌,妻驚呼:「這世界好美呀!」我知道妻仍依戀這塵世,非戀世上俗物,是捨不得兒女孫子們和我。
在密州居住過的最後一個房子,我永遠記得妻站立在廚房小窗前洗碗盤的景面:遠眺後院湖水,波光瀲灩,對岸房屋和樹木倒影在湖面上,湖景如畫,美不勝收。她常告訴我湖景真的真的好美,我想這段時光是妻生命中最愉快自在的一段日子。
妻往生時我六十七歲,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有似是我的一生。二十三年又是匆匆逝去,歲月無情呀!
四年前跌了一跤,腦部出血。老年人最怕經歷開刀大動作,兩次腦部手術大傷元氣,體力銳減。屋漏偏逢連夜雨,禍不單行,醫生又發現我頸椎第二間盤旁長了一塊良性腫瘤,壓迫到了中樞神經,影響身體平衡導致走路行動不便,外出時得使用手杖或是助行器。
現時我住兒子家,睡在剛自醫學院畢業孫子住過的房間,屋內仍然堆滿他的書藉用品。相較往日住的大房子,確實擁擠,唯我極感溫馨。
藥劑師小孫打理我的日需藥物,管理我生活的是媳婦。她和我兒是電機系同學,在家上班,是美國出生的廣東人,姓麥,不諳中文及粵語;媳婦年富力強又勤奮,廚房膳食、洗衣打掃,均由她一人抽空操作,我也幫不上忙;洗淨衣物她都摺疊好放置我床上。開飯時在她呼叫下,我是飯來張口,有機會就識相地將碗筷洗掉。她的廣東、印度、美國及義大利料理我都很享受,尤其是那濃稠廣東碎肉骨頭稀飯,最為可口容易吞嚥。
我這老人看醫師、抽血、照片子等需求特多也繁瑣,媳婦都是預先安排好時程驅車接送,上下車時扶助我以防跌倒。我慶幸,在人生垂暮最需要幫助的時光裡,有我美國出生的媳婦悉心照護,我感恩。
人的一生,就像一年四季春夏秋冬,老人忙碌一生,退休後應該享受金色年華:室外白雪皚皚,室內爐火熊熊,含飴弄孫,何其幸也。但是,理想是美感的,而現實殘酷骨感。我的一群老友們陸續地搬進養老院機構,他們支付昂貴費用,咀嚼著不合中國胃的食物,居住在狹小房間,與一群年紀更高講英語者為友。
我知道將來我或許會參加他們的養老院行列,但目前能有時光與兒孫們同居,享受那溫暖溫馨時光,我感恩是有福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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