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親賣豬

母親很會養豬，十里八村都有名。有一條竟養到了四百九十八斤，是村裡有史以來養得最大的豬，宰殺時把屠凳板都壓斷了，雖然費了不少周折，卻成了母親會養豬的佳話。

那時，母親每年至少要養三、四條豬，多的時候有七、八條，除了留一條大的宰了過年，其他養大了都要賣掉。那時賣豬是我家的重要收入，為了多賣些錢，母親總是算了又算。

我們鄉下有句俗話：「養豬牛大，不如捆賣。」意思就是，豬養大後捆了整條賣給屠夫，不但省事而且合算。如果自己宰了賣肉，雖然價錢好些，但要吃掉不少，反而賣不了那麼多錢。因而村裡絕大多數人家賣豬時，都是整條賣的。不過，母親很少把豬整條賣掉，她更願意把豬宰了自家賣肉。

每次宰豬賣，母親會提前幾日和左鄰右舍、至親好友打好招呼：「某天我家宰豬，一定要來幫忙哦。」說是幫忙，其實是請大家來吃飯。到了那天，幫宰豬的只有幾個人，吃飯的則有兩三桌。隔壁的伯母、村裡的大嬸，還有小孩子，都請來了，宰豬幫不上手腳，就幫弄飯吃，燒火的燒火，炒菜的炒菜，家裡就像過節一樣，好不熱鬧。

豬宰倒後，母親請人先把整條豬秤一下，這叫毛重。褪掉毛後剖開，取出內臟、砍下豬頭、豬腳後再秤一次，這叫淨重。豬頭、豬腳、豬油還有豬肚、豬腰、豬心等內臟都要一一過秤，母親要把這些東西一樣一樣收拾好，哪些要賣，哪些留下，都要計畫好。

母親養的豬又大又肥，伯母大嬸們一邊幫著收拾，一邊評頭論足，誇讚母親會養豬。這是母親最為享受的時候，她也不失時機地分享養大這條豬的點點滴滴。

豬宰好了，飯也搞得差不多了。養的豬又大又肥，母親心情自然很好，因而這頓飯也特別豐盛。剛宰的豬肉熬湯又香又鮮，隔幾間房都聞得到。豬肝、豬肚等內臟比豬肉要貴很多，但母親毫不吝惜，會炒些下酒。看到大家吃得滿嘴流油，臉上通紅，母親別提有多舒爽了。

這樣一頓飯，要吃掉不少肉，當然不如把豬整條賣掉。這還不算，母親還要送點東西給大家，豬肉差不多都賣了，於是割點豬肝給這家，留點豬肺給那家，或是端上一碗豬血，或是割上一截豬腸等等，雖然不多，聊表心意，大家也樂意接受。

母親辛苦把豬養大，把肉賣了，豬身上的其他東西送了，自家留的很少。有一次宰豬賣，因為是自家養的土豬，妻子希望把豬腰留給孩子吃。母親把東西一送，發現還有兩家漏了，她一狠心，一家一個豬腰，再加點豬血豬腸，分別送過去了。妻子嗔怪母親：「伊（我們這裡對母親的稱呼），您也真是的，自己沒有落下什麼，連唯一的孫子都不顧了。」母親有些歉意地說：「自家人好說，下次宰豬一定把豬腰留給我的孫子吃。」

把豬賣掉後，母親先數數這條豬養了多長時間，再數數賣了多少錢，看看是否合算。妻子對母親說：「伊，有什麼算頭。如果把豬整條賣，要多好多錢呢。自己賣肉，吃掉那麼多，還要送人，多不划算。」

母親卻是這樣說的：「千勺潲，萬勺糠，養大一條豬不容易，連毛都沒有看到一根，賣的錢再多心裡也不舒服。自己賣肉確實要吃掉不少，送掉不少，但做了人情。我們養了大豬，讓大家也跟著樂樂，有什麼不好？如果人情都沒有了，日子過得又有什麼意思？」

在母親看來，養豬不僅是為了賣錢，還要享受其中的快樂，並且把這種快樂分享給他人。這樣雖然少賣些錢，有了快樂，有了人情，日子過得才有味道。母親的話雖然樸實，卻說出了生活的本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