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聊沒用的事兒(下)

上任沒隔多久，別的人欣欣期盼月底發餉的日子就快了，我則是戰戰兢兢地開始準備薪餉冊，每個官兵名字、兵籍號碼、本薪加給等等，一共三、四十頁照各單位排列。為方便核算，我在每頁右下角用鉛筆輕輕地寫下該頁總和，每十頁左下角則是前十頁的總和。

那時還沒有能作加減乘除的計算器，不過還好有一個機械式的桌上型加減機，每加一個數字，按鍵之後，將右手邊的曲柄往前轉一圈就得到結果，反之若要減去，則回轉曲柄一圈。幾百個數字加起來不能有任何失誤，只能小小心心，核算再核算。薪餉造冊完成，發文批准後，於發餉三天前送去上級收支組核實。

發餉當天早晨開始上班後，和聶士官長一起坐上廠方特派的專車，去收支組領回即將發放、打了封條的一大袋鈔票。從這一刻起，直到當天人人薪餉拿到手中無誤，財務官要負全責。

聶士官長是個資深正派守規矩的同袍，他長久以來每個月這一天過來幫忙，平時沒有下手，活生生一個光桿司令的財務官。在車上我們已經商定好了回到辦公室如何進行，基本上一切照過去的規矩。之前一兩天，我已經準備好每一個官兵的薪餉封套。照聶的經驗，他數錢快也少有錯誤，所以一向是財務官接過他數過的，偶爾快速地抽點一下，就擺進一個人的薪餉袋封好。兩人的工作單純但冗長，重要的是不容出錯。

工作的進度照計畫該在午後一點前完成，這樣大伙們都可以午休後過來領取。如果我們遲了的話，一大群小夥子排隊等在外面，人聲嘈雜，我們裡面的兩人一定壓力倍增，再加上又可能耽誤他們上工時間，易遭人口舌 。但我這新科財務官可不想出師不利 ，所以工作期間，除了短暫如廁，那可是分秒必爭。不過憑心而論，那麼大數目的錢，有如燙手的山芋，真巴不得早點發放完畢。

這一天很不巧，在收支組就略略延誤了些，出來後又遇到交警封路，等東轉西繞回到辦公室，兩名當天負責守護財務室的衛兵，已一前一後到位等待好一陣子了。坐定之後，聶士官長和我立刻照既定計畫開始動工。

可開工了一陣子，我就注意到士官長數鈔票的速度不及我的想像，之前以為他經驗老到，就順理成章地接受了他的說法，他數我封。但很快我就發現，我都在等待他數完，而他的手法基本上也就是一張兩張地數。本來我不必也不好說什麼，可是因為之前時間已耽誤了，這使得我內心焦慮不安。

不久剛好士官長要上廁所，我就藉機坐到他的位子，試一下我多年前數筆記本的手法來數鈔票。一會兒他回來了，我客氣地請他讓我們交換一下工作，試試看會不會快些，他聽了略為訝異，不過倒也沒有反對。

這下我正式擔綱開始點數鈔票，用的當然是小六時那大姐姐每五張指尖一卡數白報紙的手法。不知為何，或許是我的手長大了，我不但沒有生疏感，反而因為鈔票較小，手感更順。接下去我和聶士官長順利加速地完成了那天的任務，也沒有出任何差錯，總算讓我鬆了口氣。

第二天，主任居然特別來到財務室，面帶笑容地稱讚我，說聽到聶士官長講我前一天做得很好，樣樣俱到，不但頭腦清楚，還數起鈔票來超級快。哈哈，之後消息傳起來也不慢，那一兩天又有幾個同袍當面給我肯定，其中一位對著廠長室的方向指了指，低聲說老大還真選對了人。這些美言帶給我些許一戰成名的得意感，高興之餘，私下慶幸當年一個無聊沒用的小事兒，還真有派上大用場的一天。(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