娘家
母親是四川重慶人,父親是揚州人。常聽說四川出美女,母親有一雙漂亮的大眼睛,白皙的皮膚,端莊秀麗,父親溫文儒雅,他們是一對璧人。不過這都是聽說和從父母年輕時相片得到的印象,因爲我自六個多月大,就和父母分離。
抗戰時,父母同時在重慶的中國銀行工作,因此相識,締結良緣。勝利後,父親從商,隨輪船公司來到了台灣,我誕生於寶島。因為時局的變遷,父母帶著兩歲的姊姊回到大陸處理財產,本打算再到台灣,暫時將我留在忠厚的奶媽家,然而局勢瞬息變化,鐵幕阻隔了海峽兩岸的家人。
不幸中的大幸,父親從香港轉信到台灣找到他的表叔,請他照顧在貧窮奶媽家的我。有情有義的表叔、表嬸,義無反顧地立刻將我從奶媽家接到程府,過繼我為孫女,待我如己出,從此我在慈愛的「祖父母」撫育下幸福地成長。然而他們在我十八歲和二十歲時相繼去世,婚後娘家在虛無縹緲中。
一九八八年,終於第一次到揚州,見到飽經滄桑在政治鬥爭中存活的父母,老去的容顏,不再俊秀美麗。雖然當時的娘家是生疏的,但親情依舊。娘家的貧困和台北祖父母家有天壤之別,眼見住在沒有浴室廁所百年老屋的父母,令我心痛。當他們得知我像溫室中的花朵般被「祖父母」呵護、扶養長大,甚為欣慰,父親說我是「因禍得福」。父母在我回美第二年後相繼去世,我再度失去了父母,娘家不復存在。
如梭的光陰,我轉瞬間走進了銀髮族,幸運在暮年還可以到天府之國與母親的娘家人相會。今年和同學朋友參加長江遊輪,最後一站是重慶,這是我嚮往已久母親的娘家,抗戰時的陪都,有多少悲壯的歷史在這裡寫下,也有母親娘家的手足親情流淌於此。
母親姓「單」,是家中的長女,下有弟妹八人。解放後當父親失去了財產,也失去了工作,又有牢獄之災,文革時被下放勞改,母親一人做會計工作以微薄的工資養家,入不敷出。母親的娘家並沒有因此畫清界線,多年來重慶的弟妹們每個月一人拿出一元錢接濟遠嫁揚州的母親,因此父母一家四口才能度過難關。單家在一家有難時,八方支援,從單家人的團結和手足之情,可見到人間的溫暖,姊姊總念念不忘患難中相助的姨媽、舅舅們的恩情。
這次在重慶首次和單家相聚,親身感受到母親娘家人的深情厚意。晚宴上有九十六歲高齡的姨父,坐輪椅的姨媽,還有從貴州和成都僕僕風塵而來的其他長輩,姊姊和姊夫、兩個外甥女也從揚州遠道而來。
他們告訴我,母親時常思念留在台灣的我,當年的嬰兒,現在已是坐七望八的老婦人,他們在我身上看到了母親的身影,紛紛說我長得很像母親。單家此刻殷切的關懷勾起了我的傷感,絲絲的悲傷在心中縈繞,百感交集。同時感動年邁及殘障的娘家親人們不辭辛勞來參加晚宴,只為一見襁褓之中就離開母親的我。
單家此次也邀請了住在重慶,及此次從外地來重慶旅遊的二十多位程家親人晚餐。程氏家族親人是我祖父家族的後代,也是我的「娘家人」,他們因為得知我這次要到重慶,相約從中國各地到重慶與我聚會旅遊。「單」家說「程」家是我的恩人,一定要謝謝「程」家。
單家有個現代化建築的會館,內有古畫瓷器,布置典雅。單家二十多位在會館內以隆重的宴席、佳餚美酒,歡迎我和所有程家親戚,兩家四十多人歡聚一堂。我衷心感激單家對我的熱情關愛,感恩失而復得的兩個「娘家」給予我的溫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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