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歲人瑞的善終
五月一個星期四的清晨,我在睡夢中被老母的手搖鈴聲吵醒了,這可不尋常,心裡一驚,一定出了狀況,老母一百零一歲高齡還可以自己上下床,極少會搖鈴叫我。
我急忙去看老母,發現她想起床但是沒力撐起身體,她說話,但是口齒不清。「媽媽你舉手」,她左手自如,但右手舉不起,「媽,你腿舉起來」,左腿可以但是右腿不行,「媽,你笑一笑」,她右邊的嘴角與左邊不對稱。我明白那是中風的症狀,「媽媽你中風了,我要叫救護車送你去急診室。」媽媽猛搖頭,不要去。
這三個月來她身體很明顯在衰退,她也看多了中風親友經歷的苦難,我可以了解媽媽此刻的心情。我估量去醫院至少還有一線希望,也許是很小的中風,也許她能恢復到可以走路。我撥了九一一,老母就被送到附近的Suburban Hospital的急診室了。
醫院很近,只要十分鐘車程。中風是急症,老母很快就完成了例行的檢查,醫師通知我們是腦血管阻塞。接著神經科醫師與我們解釋病情,討論治療的方法。由於中風是在夜晚睡覺時發生,無法確定發病時間,因此也無法確定是否超過治療黃金期,又考量老母的年齢,醫師不建議做溶解血栓的治療。老母住進病房觀察,接下來就是要靠自己的恢復能力了。
望著母親平靜的眼神,似乎有一線生機。但是這幾個月來她已經明顯衰退,吃得少,喝得少,睡得多,體弱又無奈。我們姊弟三人同意讓天意決定老母的病情,因此我們選擇了安寧療養,讓老母安詳寧靜地度過難關。我像往常一樣做了她喜歡的粥,一小口一小口地餵母親,果汁飲料也一小匙一小匙送入母親美麗的小嘴。漸漸的,老母不吃不喝了,沒有痛苦的跡象,每天安寧度過。四天後,我們選擇接老母回家安養,回家五天之後的夜晚,老母安詳辭世。
百歲人瑞的老母,一九二三年生於台灣苗栗的公館鄉客家庄, 那時台灣還在日本的統治。百年旅程,走過了苗栗的鄕村,台北的繁華,最後到了美國。她年輕時候親身經歷了瘧疾的肆虐,體驗了一九三五的台灣中部大地震的恐怖災情,也經歷了二次大戰末期的空襲轟炸,目睹了戰爭的恐怖,見證了日本無條件投降,以及國民政府遷台,改朝換代的混亂。
二次大戰結束,在戰後生活艱困、物資缺乏的日子裡,丈夫在台北工作,她獨當一面,留在家鄉,上有公婆侍奉,下有三個幼兒女要扶養。兒女長大成家立業後,她又全心投入幫忙照顧孫子孫女,從無怨言。孫子孫女長大,終於可享清福,但丈夫晩年生病時,又是靠她全力照顧。二十年前丈夫在洛杉磯過世後,二○○四年,八十一歲的她搬來華府定居。
她養生有術,從不懈怠,生活能自理,起居作息有規律,每天讀報,寫日記,默禱,唱兒歌,做軟體操,雖然身體漸漸衰老但還是健朗,八十八歲還能爬上長城,徒步紫禁城。直到最近五年脊椎出現問題,不良於行時,才真正的老了。
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,面對艱難困苦,風霜雨雪,她始終態度堅定樂觀,像寒冬的臘梅逆來順受,冬去春終會來 ;以平靜如水的心觀看起起伏伏的大千世界,接受自己無力改變的事物。一九二三年台灣出生的人民,平均壽命女性是四十三歲,男性三十九歲,她已經遠遠超越了平均壽命的兩倍多。
她在一九二三年寒冬出生,在二○二四年百花齊放的晚春安詳辭世,這正如她的一生過程,艱苦奮鬥終於迎來燦爛的晚年。她,自認為最平凡人,卻留下不平凡的痕跡,兒孫滿堂,各有成就,各個家庭圓滿和諧。她的美麗的笑容、端莊慈愛的容顏以及高尚的情操,將永遠留在大家的心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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