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個年代的愛情
愛情本該是甜蜜的,但有時也可能會是悲傷的。我三十四歲才結婚,比一般人都晚,因為經歷了兩段刻骨銘心的愛戀,愛情不止是個人的情感糾葛,它也刻著歷史時代的印記。
我的初戀是我的初中同學王文玲,她比我低一年級。要不是她鼓勵我去上高中,我可能早早就去當了學徒,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我,她真是太有遠見了。
我去北外學習,畢業參加工作後回到老家,才知道她去世了。聽說她高中畢業後就去軍管會當聯絡員,沒想到四十多歲的團長看上了她,因為我和她有約定,等我大學畢業就回來和她結婚,她又無法拒絕領導的要求,就抑鬱成疾去世了。她那麼愛笑,走起路來兩條大辮子一搖一擺,充滿了活力,怎麼可能在二十三歲就走了?
我覺得再也遇不到這麼好的姑娘了,直到一九五七年,我作為翻譯,隨電力專家前往蘇聯考察學習。
在去黑海邊奧斯平格考察的火車上,我和娜塔利亞邂逅了,她穿著時髦的泡泡裙,一頭金色的秀髮,非常漂亮;她不像一般俄羅斯女孩那樣高大,而是小巧玲瓏,我們一見如故。
她說她在列寧格勒上大學,放假回家。她的父親是蘇聯有名的無腿飛將軍,在一次和德軍作戰時,雙腿被炸斷,安上假肢後,他靠著頑強的毅力還能完成飛行任務,成了蘇聯的英雄。我也給他講了一九四九年天安門舉行開國大典時,我們北外的學生站在第一排,可以清楚的看到毛主席。那晚我們聊了整夜。
回到列寧格勒,娜塔利亞請我去她學校的宿舍,她和同住的女同學為我準備了小點心。她抱怨說蘇聯男人愛酗酒,脾氣不好,對女人不尊重,她喜歡中國男人,溫柔體貼還顧家。我聽出她的意思,但我想到出發前團長一再強調,說不准我們談戀愛,就提醒自己千萬別陷進去。我們要去莫斯科了,這一別不知到什麼時候能再見。
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公園,她給我帶了一個小鬧鐘,我卻沒想到也給她帶個禮物。她深情地說:「這個鬧鐘就是我,我希望每天早上可以叫醒你。」明明知道不可能有結果的愛是殘酷的,我忍著眼淚擁抱了她,頭也不回地離開了。
在莫斯科的日子,我都不知道是怎麼熬過來的。在北京飯店吃到爆汁的餃子,我想她可惜沒吃過,在劇院看天鵝湖的表演,我把芭蕾舞蹈家烏蘭諾娃看成了她,到處都是她的影子。帶著滿心歉意,回國第一件事,我就給她寄去了一封信,還寄了一條和她眼睛同色的藍圍巾。
有次我去北京友誼賓館找蘇聯專家,看到他們秘書的背影,金色的頭髮我以為是娜塔利亞,走近一看卻不是。我過去和她聊了幾句,原來她是和中國過去蘇聯的翻譯結婚來的中國,因為吃不慣中國的飯,也住不慣平房,就住在友誼賓館,他們又付不起房租,她就給住在這裡的蘇聯專家當起了打字員。
兩年後,一九六○年,蘇聯政府召回全部在華工作的蘇聯專家,撕毀了與中國合作的幾乎所有經濟合同,我再去友誼賓館,就沒看到那個蘇聯姑娘,聽說他老公受到牽連被降級,她也離婚回了蘇聯。
我暗自慶幸自己當時的決定,沒有把娜塔利亞帶回來,長痛不如短痛,現在連信也不能寄了。和集體利益相比,我們個人的感情根本不值一提,所有美好的愛情只存在於小說中吧!生活在這樣的時代,我們不得不向現實低頭,才能苟且偷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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