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工、學農和學軍

王曉革

我上中學是在一九六八年的秋天。那時,著名的五七指示已經發布幾年,其中談到:學生也是這樣,以學為主,兼學別樣,不但學文,也要學工、學農、學軍……。而我親身經歷的,有過那麽幾次,現在拉雜寫來,記述並不完全,僅是點滴而已。

如果沒有記錯的話,第一次學工是去印刷三廠,車間安排我在烘乾機那裡幹活。具體點說,上機前,師傅先在成排的書脊上刷一遍膠,然後由傳送帶載著緩緩通過機器來到我這一側;我刷二遍膠,接著把它放到上層的傳送帶再次烘乾返回,操作起來十分簡單。這次下廠時間不長,好像也就一個星期。印象中,在大食堂裡初次吃到炒黃豆芽,覺得好吃,回去就和家人念叨,想在家裡也能吃上。

再一次學工是在轉學以後的校辦工廠。學校的工宣隊是科學儀器廠派來的,校方借助該廠力量,在原宿舍樓那裡搞了一個生產萊塞管(Laser)的小車間。萊塞管當時似乎挺神秘,有點高科技的意思。小車間的工作室裡,每間通著煤氣管道,立著一個大氧氣瓶,擺著各種玻璃器皿。幹活的時候,坐在工作台前打開煤氣燈,在氧氣的催燃下藍色火苗迅速升溫;接下來,就可以拿起玻璃管,放在火上燒紅變軟呈任意形狀,再用嘴對著管口吹氣使其充盈,俗稱「吹玻璃」。

帶我的師傅姓H,人挺和氣,而且頗有文學素養,兩人不時悄悄聊起茅盾的「子夜」、巴金的「家」、郭沫若的「女神」什麽的。當時,這些尚屬封、資、修一類禁書,H作為工人階級的一員,能夠主動和我聊起這些,說明對我沒有戒心,兩人關係自然也就變得較為親近。不過,可能由於出身問題,按照當時的說法,他的父親屬於資產階級知識分子,所以,H在組裡有點不得「菸」抽,組長大人明顯不怎麽待見他。

再說學農,首次去的羊房公社,那次我挺滋潤的,被安排在食堂幫廚,不用下地幹活,只有一回吃了苦頭。那是我一個人去大隊給食堂拉菜,回來路上下起大雨,道路泥濘,加上獨輪車又不怎麽會推,結果翻了好幾次,每次都是把菜撒得地上、溝裡哪兒都是,人,早就淋成落湯雞;菜,也摔得快爛了。上初二時去的窪里公社,記得有的同學打水水桶掉進井裡;再有就是我所住的那戶老鄉家裡存著一口棺材,即使是在對面屋裡擱著,大白天也是陰森森的,晚上睡覺有點瘆得慌。

最後一次去的中阿友好公社,全班(那時叫排)集體住帳篷,男生一頂,女生一頂,都是地上鋪著稻草,上面隔層塑料布鋪上被褥。這幫人湊在一塊晚上且不睡呢,一邊聊天一邊折騰。我用的鴨絨睡袋,是我外公當年由朝鮮戰場帶回來的,上面印著幾個英文字母。大夥覺得好玩,你鑽我鑽鑽個沒完,把裡面都給蹬破了,弄得毛毛亂飛,說來也是一件趣事。

白天,跟著老鄉下地刨白薯,場院裡打場,聽貧下中農憶苦思甜。憶苦飯吃過一種糠做的餅子,體會一下過去什麼叫做吃糠咽菜。進入七〇年代,席捲中國大地的學軍活動不外乎野營拉練了。「如不這樣訓練,就會變成老爺兵」,話已經講得再清楚不過。於是,在初三畢業那年,學校組織在校高年級學生打起背包又出發了。

這次是由京城向北經順義、懷柔到密雲,繞了水庫一圈又經平谷、順義回來,歷時大約二十天左右。記得快到密雲時,老鄉說你們再往前走就能看見海了。當時覺得納悶,北京哪兒來的海?過後這才明白,敢情他指的是密雲水庫,估計是逗我們玩呢。

說起來,這次野營拉練絕對不同於以往任何一次軍訓。首先,幾乎每天都在走,幾十里甚至更遠,腳上起了泡,挑破了接著走;再者,每到一地,以小班為單位自己起火做飯,沒有食堂。發的東西有菜,沒肉;還有棒子麵、醬油膏、油、鹽什麽的,大夥常做的就是窩頭、貼餅子、熬白菜、燉土豆、南瓜湯,虧得小班裡頭有個農村同學平時在家做飯,要不可真抓瞎。曾經,有的同學偷偷跑到供銷社買了一點糖精回來,他想放在窩頭裡面,結果卻被老師發現,校領導在大會上一通點名批評。

我也鬧過笑話。一次行軍途中,實在是太餓,自己的乾糧不夠吃,只好厚著臉皮向老師求援,老師在女同學處搞來一些。吃完了掐指一算,乖乖,這頓飯居然幹掉七個半窩頭。

不過,記憶深刻的還是得說那次夜行軍。先要說明一下,當時隊伍是一男一女間隔著這樣排下來的,夜裡,我老是撞到前面的女生,人家背包上面的臉盆更是被我碰得「噹噹」直響,不是眼神不好,而是走著走著就睡著了。開始,撞了一下還會馬上提醒自己:「醒著點,可別這樣了。」結果還是照撞不誤。要知道,那時候學校裡男女界線嚴重,相互之間不說話,也不來往。弄成這樣,好像是我別有用心似的。

拉練結束回到學校的那天,走了一百多里路。到家,人都累癱了。

白先勇曾經寫過一篇小說,叫做「寂寞的十七歲」。而我想說的是,我的十七歲可是一點也不寂寞,比如上面這些,都是發生在十七歲或者十七歲以前,真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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