通往故鄉的路

常溪

世上有一條路,雖然它不一定是你曾經走過的最熟悉的路,卻是你記憶深處最難忘的路,這條路,就是通往故鄉的路。

我的故鄉是在徽州山區績溪縣一個叫做余川的小村莊,這裡位於大山深處,交通不便,以前出門全靠兩條腿,穿行於山間小路,走向外面的世界。從老家出發過績溪伏嶺鎮通往杭州的徽杭古道,就是當年徽州人與外界聯繫的一條重要通道。

那個年代,徽州因為山多田少,生活不易,「十三、四歲,往外一丟」的徽州少年,就是沿著這些崎嶇山路,開始了外出經商或讀書求學的艱難人生之路。而這些古道也承載著他們的思鄉之情和對家人的期盼,無論走得多遠,也無論身在何方,這些古道都是連結他們與家鄉永遠相通的心路。

因為父親走出大山後在外地城市安了家,這裡離老家有三百五十多里路,除了輾轉乘車,還要走二十多里的山路,所以每次回老家,就成了我們家很煩心的一件大事。

曾聽長輩說,我第一次回家鄉,才牙牙學語,是坐在籮筐裡,由大人輪流挑著回去的。因為山路崎嶇,我在顛簸的籮筐裡睡著了,醒來時,外面已是漆黑一片。祖母將我抱在懷裡,用她那清瘦的臉龐不停地親我。也許是心靈感應,祖母的疼愛讓我幼小的心靈第一次感受到故鄉的溫情。

最早的回鄉記憶是我五、六歲的時候,印象中那是一條遙遠難行的路。記得那天天不亮就睡眼惺松地跟著大人趕到車站,搭乘長途汽車。車子在沙石路上一路顛簸,途中經過一條不太寬的河,因為沒橋,車子要過輪渡才能過去。乘客先下車,汽車開上一條木渡船,我們踩著跳板上船,幾個壯實的男人推著絞盤,喊著號子,一點一點地把船拉到對岸,車子開上岸後,我們再上車繼續前行。

進入山區,道路狹窄,一邊山崖,一邊陡河,車子穿行交會,險象環生。下午三、四點,才到一個叫做浩寨的小鎮,下車後還要走二十多里的山路。我就跟在大人後面,走著走著,天色漸暗,有人點起了火把,在昏暗的火光中也不知走了多久。

到了村子時已經很晚了,老家親友們紛紛前來問候聊天,我那裹著小腳的祖母端著香氣撲鼻的拓稞餅朝我走來,嘴裡念叨:「累了吧,快趁熱吃。」無奈此時我已經睜不開眼,倒在奶奶的床上竟沉沉地睡著了。多年後回想起來,回鄉的路雖然很難,卻很香甜。

最難忘的是十多歲時的春節前夕,跟隨母親回老家看望祖母,那是我記憶中最刻骨銘心的一次回鄉之路。

母親是外鄉人,與父親結婚後還沒去過徽州老家,但恩愛的父母每月都要給獨居老家的祖母寫信寄錢,以報平安。婚後沒幾年,父親因遭遇意外不幸病故,悲傷的母親擔心婆婆無法承受這個噩耗,就瞞下這個消息,每月仍按時寄錢過去。時間長了,祖母思兒心切,就託人帶話要我們回老家過年。母親猶豫再三,答應了祖母。

坐了一天的長途車後,又要走山路了。那次我感覺回鄉的路好長好長,母親走得好慢好慢,也許是她從未走過山路,也許是她怕見到祖母不知該說什麼,二十多里的路走了足足三個多小時,直到完全天黑才到家。

昏暗的油燈下,母親和祖母相對無言,過了好半天,母親才輕聲說:「孩子他爸加班脫不開身,他讓我帶孩子來看你。」祖母沒答話,只是嘆口氣,轉過頭去不停地揉眼睛,沉默之中傳來她輕輕的啜泣聲……。可嘆她老人家直到離去,也不知兒子早已不在人世。那次回鄉之路,是我一生中最傷感、最苦澀的一次記憶。

多年之後,再踏上回鄉之路,已是斗轉星移,物是人非。經過改革開放和鄉村振興,家鄉面貌已是煥然一新,尤其是那條回鄉之路,也是今非昔比。曾經的沙石公路,已由柏油公路所取代,四通八達、綿延不絕的柏油路,宛如一條飄逸的絲帶,穿越在連綿的山巒之間,就連那二十來里的崎嶇山路,也鋪成了柏油路。

每年清明節回鄉祭掃,駕車行駛在這條熟悉而又陌生的路上,平穩而快速,心情不再如往年那般焦慮與沉重。一路疾駛,三個小時左右,便到了家鄉的村口。

老家的同輩親友前來聚會敘舊,嘮著徽州話,吃著家鄉菜,聊著我一路回來的所見所聞,還有村裡這些年所發生的變化,一種特別熟悉的鄉音鄉情瀰漫在心頭,回鄉路上曾經的歡樂與苦澀也在這一瞬間化作了陣陣溫馨的感覺:回家真好!

有位作家說過:故鄉,是一個人最真情的牽絆,也是一個人靈魂深處的永恆烙印。對我來說,績溪余川就是我心中最溫暖的港灣,也是我生命中最寶貴的珍藏。通往故鄉的路,是一條血脈相通的紐帶,把我和故鄉緊緊相連。無論身在何地,心中始終難忘的是故鄉;無論走得多遠,心裡都盛著一份濃濃的鄉愁。

去年年底,聽說老家那邊又開通了一條新高鐵,乘車回老家,全程只需要五十分鐘,這個消息令我激動不已。通往故鄉的路,經歷了歲月的洗禮,見證著時代的變化,而唯一不變的,是它在我心中那份永遠的眷念與牽掛。

春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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