站在黑夜與黎明之間(上)

趙橋

一九七○年代的台灣,當兵是年輕男子無法避免的一段人生歷程。在那兩年裡,我在成功嶺擔任教育班長,迎接截然不同的生活挑戰。這個台灣最大的陸軍基地,占地兩百五十二公頃,平常是新兵訓練中心,寒暑假時成為大專集訓中心,編制為兩個師,可容納兩萬名新兵。

教育班長除了訓練大專生,還需要輪值站哨,特別是夜哨。士官隊結訓後,我被分配到成功嶺後山的第四旅,嶄新的兩層樓營房,比起山下的木板老營房,不僅美觀,還舒適得多,讓其他營區的同袍們羨慕地稱第四旅為「度假村」。

被分發到連隊的第一天,大家都在忙著準備即將開始的大專生寒訓,我這個菜鳥班長,馬上就被指派午夜到凌晨兩點的後山五號門夜哨站崗。

大肚山冬天的疾風,呼嘯著從新營房鋁門窗的縫隙鑽入,帶來宛如鬼哭神號的聲音,讓人不寒而慄。站夜哨時,寒風吹得直打哆嗦,周圍靜謐得彷彿連山林都屏住了呼吸,我心裡忍不住嘀咕:「這哪裡是度假村?分明是來到受難營。」

那是我第一次站夜哨,心中充滿了緊張與不安。上哨前,軍官提醒我,夜哨不僅是守衛的責任,更是磨練身心的試煉。五號門外是一大片荒野的甘蔗田,深夜裡,比人還高的甘蔗林在昏暗的月光下,隨著寒風吹拂,甘蔗葉搖曳不定,像無數鬼影在林間徘徊,沙沙作響的聲音隨風飄來,時遠時近,讓人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。眼前這片甘蔗林,看似靜悄悄,卻讓人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壓迫和詭異。

眺望成功嶺營區,一片沉寂,彷彿整個世界都被黑暗吞噬,只剩微弱的星光點綴著無垠的夜空,白日的操練聲、腳步聲和口令聲已然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屏息的靜默。我站在哨位上,手握著步槍,眼睛緊盯著前方的黑暗,耳朵捕捉著每一絲聲響,似乎只有風穿過甘蔗林的低吟,和偶爾傳來的蟲鳴。

四周籠罩在濃濃的黑暗中,寒意及睡意也隨之而來,我將外套領口拉緊,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。時間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漫長,手表上的指針走得極慢。這樣的環境中,我成了這片黑夜的守護者,這第一次的夜哨可是我一生難忘的經歷。

那個年代,為期六周的大專集訓班,開訓典禮通常由國防部長來主持,而結訓典禮更是由行政院長蔣經國親臨成功嶺參加,那幾天,營區所有出入口都會安排雙哨兵嚴密警戒。辛苦的教育班長,白天要帶兵操練,還要輪值本連的夜間安全士官警衛,而整個旅的教育班長更要輪班負責五號門的夜哨。日夜不歇的任務,責任重大。

有一次寒訓結訓典禮的前一個晚上,我和張班長被派輪值「零二零四」的夜哨。這個深夜兩點到四點的時段,向來被大家戲稱為「地獄時段」,因為實在讓人抓狂:十點熄燈後,好不容易進入夢鄉,卻得被硬生生叫醒去站哨;值勤結束後回到連上,還沒睡上兩小時,起床號就響了。

前往五號門哨所的路上,我們照例經過營部的豬圈,這些豬被養大賣掉後的收益,成了全營的加菜金。望著豬圈裡的肥豬們正呼嚕呼嚕地熟睡,看來這些豬仔比我們還幸福。

到了哨所後,我們與上一段的兩位班長完成交接,張班長提議由他先在那狹小的一平方米哨所內休息一小時,之後再換我休息。

話說,這位張班長可是我們連上的搞笑角色,他常用不太標準的國語訓斥新兵:「對你客氣,你當福氣」、「棉被是用來摺的,不是用來睡的」,搞得大家在背後偷笑。

圖/123RF

我們都知道張班長對五號門很恐懼。前陣子,他在周日晚上收假回營時,經過那片婆娑起舞的甘蔗林,快到五號門時,看到田梗旁坐著一名哭泣的老婦,聲音淒厲得令人毛骨悚然。他不敢停下,快步往前走了幾步,突然哭聲戛然而止,他回頭一看,那老婦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!跑回連上後,他臉色蒼白地說自己撞見了靈異現象,整整好幾天六神無主,神情恍惚,被嚇得魂飛魄散,我們連長甚至還考慮請個乩童來幫他收驚。(上)

國防部 蔣經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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