糊骨子
夏收夏種大忙之後,莊稼進入按部就班的田間管理。在農閒和不能上工的陰雨天,母親開始為我們準備過年穿的新鞋。
做新鞋最重要的工作,是準備鞋底和鞋面的材料「骨子」,即「袼褙」。老家的方言中,「骨子」有硬掙、強勁、筋道等含義,比如冬天的西北風很有「骨子」。做鞋子的「骨子」,則是以碎布、舊布在木板上用麵糊「糊」出來的。
母親先把平時積攢起來的碎布料、補衣時剪下的邊角、我在外面「拾荒」撿的舊布條,一點點整理出來,用石鹼水浸泡一夜,再用清水洗淨,攤在柴箔子上面曬乾。
秋日裡天高氣爽,暖風和暢,早晨,母親開始忙碌「糊骨子」。能用於「糊骨子」的木板有兩尺見方的木杌子、吃飯的大方桌,還有房門。邊廂房門有四扇,每扇寬尺餘,高兩米,夏天我們還常把它卸下來,一頭擱在門檻上睡午覺。於是,母親先除下兩扇房門,用濕抹布擦去浮灰,斜倚在外牆讓風吹乾。
接著打麵糊。放半鍋冷水點起柴禾燒,添一把草後,起身將一碗小麥麵粉倒在瓦缽裡舀瓢清水攪勻,再返身繼續往鍋堂裡添草。鍋裡水快要開時,慢慢將涼水稀麵糊往鍋裡倒,邊倒邊用竹筷不停地攪拌,防止結小疙瘩。鍋邊出現小氣泡時滅柴火起鍋,盛進平時洗臉用的銅臉盆,端到外面風頭裡涼。
出鍋麵糊散熱氣的同時,母親在堂屋門裡擺兩張長木凳,將涼透的房門平擱在上面,拿來裝滿乾淨布條的針線柳匾。
麵糊涼透之後,開始「糊骨子」。先把八、九塊新一點、大一點的布塊拉直,放在門板上,用左手指按住,右手四指並攏輕輕抹平。接著,用洗鍋的高粱秫把子蘸麵糊,在門板上刷薄薄均勻的一層,然後把布塊漸次平展地貼上去,每塊布的邊緣之間重疊半個手指寬。重疊過多,糊出的「骨子」不平整,反之缺少拉勁則不牢固。
邊角布料的拼貼是個技術活,它就像很多碎石板鋪築的園林小徑,不規則的每一塊與相鄰的幾塊組成渾然天成的一體。碎布塊鋪滿門板一層後,再從頭開始在上面疊加糊第二層、第三層、第四層。疊層刷麵糊時要透而不積,薄而不漏,以完全滲透布眼為宜。
第五層是最後一層,選料跟底層一樣講究。如果「骨子」是用於做鞋面的,最後一層蒙上嶄新的黑布,用於做鞋底的蒙白粗布。全部糊好之後,再用平滑的銅盆底在上面反覆壓實,最後把糊滿「骨子」的門板搬到屋外曬太陽,乾透了剝下來,就是「骨子」的成品了。
「糊骨子」是個大工程,一年就一兩次,每次糊滿四個房門板,還要把吃飯的大方桌和兩張木杌子糊上。那兩天吃飯因為桌、杌被占用,就圍著鍋台湊合。
母親年輕時學過縫紉手藝,接下來的畫鞋樣、剪鞋樣,都是她手到擒來的活兒。一家老小的鞋樣,每人都有幾套裝在舊鞋盒裡,需要新的時,拿張舊報紙鋪在地上,讓我們光腳踩上去,她蹲下身拿裁縫用的畫粉沿著腳掌周圍大致畫一圈,尺寸就確定了。
然後參照畫粉線剪出鞋幫和鞋底的樣式,把紙鞋樣按在「骨子」上面畫線,剪出來就是鞋面、鞋底料。鞋面的上口邊沿縫上兩毫米寬的黑邊,就成為鞋口。鞋底是三張「骨子」片疊在一起,面和底蒙上白粗布,邊兒塞進去夾層一厘米,密針納兩圈後,再一針一線地往裡納。
秋冬之間的日子裡,只要有點閒空,母親就會納鞋底。隊裡在場頭、副業、磨坊或是田頭開生產會,晚上睡覺之前坐在被窩裡,母親都會納鞋底。母親納出的鞋底,針腳均勻,還交叉成細小的十字小花,四十五度傾斜對齊,好看而結實,舊鞋子都磨破幫了,鞋底的針腳還沒有鬆散。無數零碎時間的日積月累,母親納的鞋底堆滿了做針線的柳匾,後來再用麻線上了鞋幫,一雙雙新鞋最終呈現,全家人的春節就有了濃濃的年味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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