皂角樹下

水仙

在我記憶的深處,陪伴我度過童年的,竟是一棵樹,一棵兩個大人拉著手才可以抱住的老皂角樹。它在我家大院深處繁茂生長,宛如守護神一般,庇護著我們的房頂。我們院子是個文藝大雜院,住著幾十家文藝人才,每個人的生活都像是一首未完的旋律。

那是七○年代,皂角樹下有一根幾十口人共用的自來水管,水管孤獨地矗立在地面,旁邊是一個破舊的水泥滲井口,連個水池也沒有。這裡成了我們交流的舞台,洗菜、洗衣服、淘米,大家邊幹活邊聊天,偶爾也有人邊幹活邊練嗓子,還有人一邊排隊一邊練小提琴,腳下放個水壺。每當下午做飯高峰或周末上午,排隊接水成了家常便飯。調皮的男孩子們,包括我的小學朋友建民和瓜蛋,他們住在右邊的後院,常常利用水管打水仗,水花四濺中充滿了歡聲笑語。

作為家中的長女,洗衣洗菜的重任自然落在了我身上。我記得那時,我用爸爸親手做的大鋁洗衣盆,總結出一種順時針擰衣服的方法,洗好的單子被子需要兩人一頭一個,站在滲井旁擰乾,然後拿回家晾曬。這些日常的勞作,讓我學會了責任和協作。

秋風秋雨的季節,皂角樹的動靜尤為明顯。夜晚,狂風呼嘯,尺許長的皂角霹靂啪啦地砸到房頂,然後順著房檐滑到院子裡。我躺在被窩裡,聽著這自然的交響樂,心裡卻暗自竊喜。第二天清晨,我便迫不及待地起床,搶著拾起掉落的皂角,堆在家門口。

隨後,我和翠霞姊拿著搓板砸皂角,用來洗衣服、洗頭髮。翠霞姊是我伯伯的女兒,從農村來照看我弟的,她那雙靈巧的手總能變出生活的智慧。對門丁家的萍兒也常來撿皂角,同我們一起砸皂角,用皂角水洗她又長又黑的頭髮,她那一雙大眼睛閃爍著好奇與純真。

丁伯伯是人民劇院的票務員,每晚,我和一群孩子跑去劇院看團裡排演的「白毛女」,自然是免票的。

有一年夏天,狂風暴雨,電閃雷鳴,男人們都在劇院演出,家裡房頂的瓦片突然被大雨砸塌了一個角,塵土和老鼠一起掉了下來。母親抱著弟弟嚇得跑到院子裡,我戴上草帽,衝到街上,直奔人民劇院找爸爸。在劇院門口,我遇見了丁伯伯,帶著哭腔向他說明了情況。當時,「白毛女」正演到下山那場戲,戲裡的雷聲和閃電效果正是我爸負責的,他離不開。丁伯伯拉著我,冒著大雨跑回家,那一刻,我感受到了鄰里間的溫暖。

夏天,老皂角樹上滿是知了,牠們的鳴叫聲早已蓋過了隔壁院子孩子拉琴的聲音。我和院子裡的男孩們趴在皂角樹幹上爭著抓「知了」蛹,剛開始,我總是因為害怕而手抖,但慢慢地,我變得愈來愈勇敢。我們把抓回來的知了蛹油炸後,那香氣四溢的味道,竟成了夏日裡最美好的回憶。

時光荏苒,那棵皂角樹見證了我童年的點點滴滴,它不僅是大自然的一部分,更是我成長過程中的見證者。如今,它早就埋在了城市建設的高樓大廈之下,但它在我心中依然枝繁葉茂,那段簡單而純粹的時光,永遠值得我懷念。

回望那些年,我意識到,那棵皂角樹,不僅僅是我童年的一個背景,它見證了我從天真無憂到漸漸成熟的成長過程。那些年,院子裡人們的互助與善意,成就了我對於家的理解與熱愛,也讓我在成年後依然懷念那段純粹的時光。

也許正是那些簡單的日子,讓我在面對複雜的生活時,依然能夠保有一份對人性的信任與善意,依然相信,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,皂角樹下,總有一片純淨的天空。

庇護 交響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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