返鄉偶拾

魯秋琴

一場世紀疫情改變了許多人的生活步調,當病菌滿天飛舞時,歸心似箭的旅客依然住進台灣的防疫旅館,耐心地等待各種檢測結果,只為了看一眼故鄉,見一見親友。

飛行了十多個小時後,首先見到的是外子昔日在基隆女中的同事鄭老師,以及他的兒子小樵,他們張開雙臂給我們一個溫暖的歡迎式。

基隆是外子首度執教鞭的地方,對我而言,只是一個細雨綿綿的雨都。外子從靦腆的小伙子到成為威震女中的數學老師,他花了將近四年的時間努力。當他出國前夕,收到各班的彩繪卡片,學生們還錄製了最後一堂課,這兩件禮物變成了他的珍藏品。

每回返台,學生們從各地趕來,如數家珍地傾訴那段和數理拚戰的日子,捨不得放下教鞭的老師,陪著不想畢業的學生聊成了朋友。

這一次專程去基隆,踏著滿天彩霞登上和平島,一名學生取出手碟,翻開沉舊的歌本,在古樸空靈的樂聲中找到共鳴,下弦月掛在天邊,像一把利刃剪去了歲月的鬍鬚,收留了青春夢。

外子的師大同學們從不輕易放過聚會,美其名為開班會,橋牌、拱豬、旅遊加上小酌大宴,總得把行程排滿。這次索性向東行,從宜蘭羅東走一趟蘇花公路,刻意從路邊攤中找尋那些古早味。

正在享受著眼前的魷魚羹,一聲「老師好」打斷了思緒,一名年輕人向我們走來,認出了曾是國文老師的雪玲。年輕人興奮地吆喝了舊日同窗,一起前往大橋頭享受臭豆腐;將我們送進店家後,跨上機車消失在街角。

我們正納悶著,忽然機車又出現了,後面跟了小貨車,他畢恭畢敬地行了禮:「老師,這是池上的米,每位老師一袋,聊表我們的一點心意。」那一袋袋的米用麻布袋裝著,上面蓋著池上的章和保鮮期,十年前的春風化雨,潤物無聲,竟長成了一株茁壯的樹幹。夕陽回眸一笑,撒了滿地金粉,撲在學生身上,露出一臉憨厚真誠,一段師生情緣融入了小鎮的古早味。

冬陽像個小暖爐,烘著午後的市場和車水馬龍,我和母親約在旅館前見面。正在老人大學上課的母親,她總是不忘叮囑我一些防疫的居家常識,讓我覺得她的碩士證書,比我這張跨洋取得的證書更實惠。

母親的作息依然固定地圍著子女轉,這會兒,她起身看了看手表,然後說:「該回家了,還得做晚飯。」我握著那雙操勞了一輩子的手,忍不住從提袋中取出護手霜,叮嚀著母親:「拿回去用吧!冬天少碰冷水。」

才一轉身,我竟然找不到自己投宿的旅館,眼下一大片攤販淹沒了那條通往旅館後門的路。似曾相識的地標,像散了一地拼圖考驗著我的記憶,茫然地望著匆匆去來的人群,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:「阿琴,妳走錯方向了。」母親站在對角的騎樓下,揮著那一罐我送的護手霜,長長地嘆了一口氣:「我早料到妳會迷路的。」相偕回到旅館,目送母親漸行漸遠的背影,我的眼眶中全是淚花,喃喃地唸著:「媽媽,記得用護手霜。」

揮一揮手,又是道別的時刻,忽然意識到鄭文正老師是詩人鄭愁予的弟弟,驀地,想起那一首「錯誤」的結尾:「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,我不是歸人,是個過客。」

欠了欠身子,且讓疫情匆匆過境,祈盼庭院靜好,鄉情依依,遊子歸來時依然尋得熟悉的古早味,和母親的絮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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