蒲公英

提起蒲公英，人們眼前出現的是站立在細細草莖上，毛絨絨的白圓球，風一吹過，絨球中飛出許多微形小傘隨風而去，無問西東。風駐腳，它們就落在小溪邊，或落在北牆下，默默地躺在泥土上，等待來年春天的起床號。

許多詠嘆蒲公英的詩，都是關於這毛絨絨小白球，以及隨風飛揚的小傘，我想換個角度，來寫寫蒲公英的花。

今年天氣較晚轉暖，直到四月底，我在馬里蘭州（Maryland）的住家草地，才開始漸漸返綠。草地上的花壇裡出現幾株小黃花，那是蒲公英開花了。這裡的居民都很在乎門前的草坪，為保持草地的碧綠，我用小鏟子把蒲公英挖了出來，有幾棵長得壯實，花正盛開，我不忍丟棄，拿進屋內插在小瓶子裡。

把手洗乾淨，泡上一杯茶，我坐下來欣賞這幾朵蒲公英花。它們沒有我們常見的花心，無數纖細的花瓣越往中心越短小、顏色越豔黃，好像畫筆蘸飽顏料從中心向外運筆，把最濃的色彩留在了下筆處。這種隨意生長、常常被人踩在腳下的野花，在我眼裡竟然是好看的。

浪漫的玫瑰肯定看不起蒲公英花，富貴的牡丹更是不屑關注，但我覺得這自由自在的鮮黃小花，有它獨特的嫵媚。年復一年，當春雨滋潤凍土，當飄落的櫻花將小路染成粉色，蒲公英開始發芽展葉。知更鳥飛回門前樹上築窩時，蒲公英的花苞已經在抽得高高的莖桿上，準備綻放。

蒲公英葉子邊呈尖牙狀，英文名字是Dandelion，來自法語dent-de-lion，意為獅子牙齒。蒲公英葉子可以當菜吃，它略帶苦味，富含維生素A和維生素C，有利尿解水腫、降血壓、降膽固醇等功效。

入菜前先用沸水燙一分鐘，再以冷水過一下，以減少苦味。用蒲公英花做成的蜜糖，對人的消化系統有保健作用，它的微苦有助於消化和肝臟排毒，小小蒲公英的實用價值遠遠高於牡丹花。

城市人的觀點，門前草地要碧綠一片才好。因此，我拔除了前院裡開黃花的蒲公英，但我心裡住著一個村姑，覺得野花有野花的味道，於是這一小瓶蒲公英花便來到我的桌上。

大自然百草百花最初應該是平等的，只是後來人們根據自己的喜好，精心強化了自認為的優良品質，使得有些花草更上得了檯面。這些品種離開人類的精心養育後，也許又會退化或被大自然淘汰，蒲公英花則是年復一年地如期開放，是嵌在自然輪迴裡的一個符號。

我跳躍的思維，聯想起一位美國詩人瑪麗‧奧利弗（Mary Oliver），她曾經榮獲普立茲獎和美國國家圖書獎，紐約時報曾在二○○七年稱讚她是「本世紀最最暢銷的詩人」。她平實低調，專注地和大自然對話，她的詩句樸素易懂，就像蒲公英花一眼看去平淡無奇，但當你靜下心來細細品讀，那來自生活毫無做作的字語，充滿耐人尋味的美。

她與狐狸或是玫瑰花對話；她把綠葉滿枝的大樹稱為妹妹；她從知更鳥叫聲裡，聽見對上帝的讚美；她更在池塘裡兩片睡蓮葉之間，看見戀人牽手。

我在上下班的繁忙後，喜歡坐在燈下靜靜讀幾首奧利弗的詩，一種回歸自然的情愫油然而生。人生需要濃郁豔麗的玫瑰花，也需要清淡自然的蒲公英。

我的後院裡依然生長著蒲公英，自由自在的小花點綴在樹下柵欄邊，在陽光下嬌黃得特別可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