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人生優先順序

我先生是個孝子，毋庸置疑，他三十八歲結婚，帶著二十九歲的新婚太太住在父母家。一年後我婆婆因癌症復發離世，於是照顧公公成為責無旁貸的事。兩年後孩子相繼出生，一家五口倒也其樂融融。

十幾年後，公公自九十歲那年開始有失智現象，有個徵兆就是他如往常獨自開車往返庫比蒂諾（Cupertino）附近華人超市，結果忘了轉一個路口，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。當時他一路往東開，最後因為沒油停在二十幾里外的聖荷西（San Jose）市中心鐵路上，被一個好心人找回，那時離報警已經過了八小時。後來他的駕照被沒收，筆試也沒通過，就此結束了五十年的開車生涯，也開始了我們照顧他五年半的漫漫長路。

照顧長者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，看著公公一次次因為血尿就醫，因為腦子小中風而失語，整個人一路退化。他的認知能力從大人退化到孩童，再到學齡前，最後變成像大嬰兒，有時只能用啊啊加手勢表達。他常常穿了鞋襪卻忘了穿褲子，半夜三更總是要起床嚷著找人。

他從麻將老手，能上賭場玩二十一點贏錢，到最後忘記簡單加法；從熱愛籃球節目到完全無法理解；從不願接受尿布造成滿地大小便，後來奇蹟般地接受內褲式尿布，但卻把尿布放進洗衣機洗，最後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大小便，還對幫忙清理的照顧者生氣。

他不知道的是，兒女跟在後頭，跪在地上擦了一次又一次刺鼻的屁股，洗了一床又一床的被單、衣服和地毯，一路走來，累壞了周遭的照顧者。但我相信，如果公公有意識，一定也不願意麻煩兒女這麼多。

公公是個幸運的人，他年輕時，婆婆管家，照顧裡裡外外；他年老了，兒女和媳婦輪流照顧他，公公的人生只剩下吃飯，這是他每天唯一願意為之而清醒的事。

辛苦的先生，除了上班工作，分擔照顧爸爸的責任，安撫太太的情緒，還要被太太埋怨太少關注小孩。他平穩的個性，就像一條直流，不會隨著太太的交流電上下起舞，他只把精力放在解決那些看來平凡無奇卻擾人的生活問題，自始至終，不離不棄。

人的一生原來是個圓圈，從嬰兒時期牙牙學語、蹣跚學步，到後來上學，長大後工作，年老時退回原點，一切都歸零。我想我不一定有公公的幸運，老的時候常有親友相伴，我只能常提醒自己，要睡好、吃好、常動腦遠離三高，看清楚了優先順序，人生也沒什麼好計較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