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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思義

剛在上課,電話響了,是學校接線生打來的電話:「Mr. Wong,有一位Mr. Ly想要見您。他說他是我們學校以前的學生,他昨天有電郵給您,您可在放學後接見他嗎?」我記起昨天的一封電郵,由於不是學區的電郵網域,我恐怕有詐,只讀了信的內容,並沒有回覆。

我時常接到我以前學生的信件,有些還在上大學,有些已經畢業在工作,他們來信除寒暄外,也會告訴我近況。我有保存一份歷屆的AP微積分學生名單,名單上雖有這名字,但年份和班級卻對不上,因為他自稱曾是Arroyo高中的代數一學生。

放學後不久,一位西裝革履的男士出現在我的教室門口,我在腦海裡迅速思索,實在記不起他是誰。正在遲疑間,他咧開嘴笑:「Mr. Wong,我是李強。三十年前,您曾幫助過我,我今天是特別來向您道謝及辭行。」聽他這麼說,我更加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。

我和他握了手,請他坐下。他見到我的神情,猜想我是記不起他是誰,開始自我介紹:「您還記得三十年前,有一個不識英語的學生,因為偷竊被逮嗎?」見到我腦筋還是轉不過來,他又補充:「當時,學校請您去翻譯。」我靈光一閃,記起了!

那是我來到Arroyo高中教書的第二年,一天,副校長打電話要我去開會。到達時才知道,校長、副校長、學生顧問正在開紀律會議,學生和監護人也在場,只是他們只懂得潮語(潮州話),學區除我外沒有誰會這種語言,不得已之下,只得臨時請我權充翻譯員。

校長介紹案情經過,學生李強是一個剛到美國的難民,父母雙亡,住在監護人家中。李強在校屢犯盜竊,書包裡偷的東西都是食物飲料,校方決定予以紀律,會議的目的就是讓監護人明白事情的始末。當我把學校的決定告訴他們後,李強掩面而泣,監護人也一臉茫然。

「Mr. Wong,我是李強的監護人,我未盡到我的責任,首先向學校道歉。只是,我想告訴您,李強不是一個壞孩子,他只是經過一場恐怖的人生經歷,才導致心理不平衡,希望您能替我向學校求情。」之後,監護人講述了一個令全場各人動容的故事。

一九七八年三月二十三日,越南政權以改造工商業為藉口,把華裔商家的財產沒收,趕出家門流放到新經濟去,李強一家三口是其中之一。他父母用藏在暗處不被搜到的黃金,找蛇頭帶路從南越的「西寧」一路直達邊境的「羅丘」邊防站,經柬埔寨偷渡到泰國。

越過邊境後,蛇頭把他們交給另一個柬埔寨裔蛇頭,由於語言不通,他們全以手語代替。也不知經過多少日夜,搭車、步行、乘艇,來到一座樹林,冷不防蛇頭在他們身後一棒,醒後一家被綁吊在樹上,嘴裡塞了東西,動彈不得也出不了聲,身上值錢的東西全被剝光。

就這樣飢渴了好幾天,直到一個樵夫經過,聽到他們支吾的求救聲,才把他們放下,幸好這樵夫是柬埔寨華裔,用潮語指給他們走往泰國的路線。半個月後,只有李強從「馬德望」越過泰國的「沙繳府」,父母則在途中飢渴身亡。

監護人嗚咽地說:「Mr. Wong,您知道嗎?孩子驚嚇過度,現在他的臥室裡,抽屜、床底、褲袋、書包,到處都塞滿食物飲料。」聽了我的翻譯後,與會者無不熱淚盈眶,紀律會議一致通過不予以懲罰。

「Mr. Wong,我曾多次到柬埔寨尋找當年救我的恩人,但我記不清是什麼地方,也沒有他的名字。我剛結婚,我的太太也是柬埔寨華人。我現在決定回到柬埔寨開診所,濟世救人。臨走前,我不忘當年您替我求情,使我不被開除,完成學業才能上大學,做了醫師。」

李強 泰國 學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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