萬聖節的逃兵

今年萬聖節，有幾戶鄰居的前院草坪上，陡然生出幾個面容扭曲、形容枯槁的頭顱，看表情像是在大聲呼救。在巨大的窗框下，懸掛著一塊大白布，用最驚悚的字體寫著「Help」字，字的四周濺滿了「鮮血」，足以讓有些人感到不寒而慄。

在過去幾年萬聖節，我們家都會花點心思裝扮屋外。想起過往，在我還沒有小孩的時候，我是一個萬聖節的逃兵，我討厭穿得奇形怪狀的小屁孩跑到我家門口，他們總是不停歇地按響門鈴。沒過多久，我就向某些低調的鄰居學了一個躲避妙招，那就是把家中所有的燈都關閉，只留下樓上的一個小檯燈；而樓下大門緊閉，沒有一點聲響，小搗蛋鬼們就會知難而退，轉去別人家要糖果了。

有了小孩後，我們家也加入了「Trick or Treat（不給糖就搗蛋）」的行列，要糖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在小區遊走，我帶著兒子和女兒緊隨其後，用誇張的語氣鼓勵小孩自己去敲門，然後默默地站在他們身後，看著他們拎著滿滿當當的糖果，雀躍地跑回我身邊。

疫情那一年，我們度過了最冷清的一個萬聖節，家家戶戶大門緊閉，門前沒有了女巫、蜘蛛和吸血鬼，我領著女兒漫無目的地在小區遊蕩。深秋的夜裡，我們一左一右踩在枯敗的落葉上，腳下傳來嚓嚓的聲響，每經過一戶緊鎖的大門，女兒就說：「媽媽，我去看看這家有沒有糖果。」

我蹲下來，耐心地告訴女兒：「妳看他們家門口沒有裝飾，也沒有燈，他們家沒有糖果。」女兒只能失望地努嘴。而當同樣的對話重複了二十遍之後，女兒已在絕望的邊緣，好像下一秒就要嚎啕大哭。

「媽媽帶妳去角落那家看看吧！他們家以前每年都會準備好多糖果。」女兒懷揣著最後一點期盼點點頭，而我內心卻很忐忑，我害怕最終迎接我們的景象，是緊鎖的大門和看上去空無一人的房子。然而走著走著，小巷的沿路上，出現一串小蠟燭和橙色小毯子引領小朋友們走向角落的房子，就像是童話故事中通向城堡的星光大道。

有一個巨大的投射燈，把角落那戶人家的外牆，照耀得如銀帶般閃爍。二樓的窗戶裡，隱隱約約飄著各種鬼影，男主人拿著話筒，在家裡扭曲著身體，壓低了嗓音呼喊著：「Come on, I got you.」

門口撐起的野餐桌上，擺滿了各式硬糖、軟糖和巧克力威化餅。小區裡的小朋友們奔走相告，帶著口罩和透明面罩的小老虎和小蜜蜂們，從小區裡的四面八方趕來，滿意而歸。那戶鄰居可能至今都不知道，他們那一年的溫馨舉動，帶給小區的孩童們許多快樂，那是深秋寒風中的一股溫暖，那是走過無數個漆黑房屋後看到的光亮，那是在流行病恐懼籠罩下的無限希望。

從那以後，我決心不再當萬聖節的逃兵，立志做我們這條小巷裡最有趣的屋主，萬聖節時，我在屋外裝飾南瓜燈、小蠟燭和旋轉的幽靈娃娃，再加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骷髏架，雖然布景遠比不上灣區那幾位商界精英，但自信還是給小區的萬聖節貢獻了一點力量。這種貢獻不期待任何回報，只要孩子們甜甜地說一聲謝謝，還有其他家長們發出會心的微笑，就很足夠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