紅色按鈕

那一天在維吉尼亞州（Virginia）伊諾瓦費爾法克斯醫學校區（Inova Fairfax Medical Campus）做口譯服務，時間從早上十一點到晚上十一點，服務的對象是年近九十歲的患者。

過程中，不時有醫護人員進到病房內檢查、量血壓、詢問、打針及餵藥，也都有提醒患者，若要找護士幫忙任何事，就按遙控器上的紅色按鈕。

中午時，物理復健師來量患者躺著、坐起或站直時的血壓，並指導患者自行坐起、移至床緣站立，或運動手腳保持協調能力。患者突然要去廁所小便，他扶著助行器，復健師陪伴著患者去小便。但患者站著小便時，小便滴漏出來了，由體外式的導尿管（catheter）漏了出來，弄得滿地都是，患者的下半身也沾到尿。

由於廁所空間小，迴轉不順，復健師雙手仍然扶著患者，並對他說：「您可以自己將導尿管拔掉嗎？」復健師請我按鈕呼叫幫手，我立即按著遙控器上的紅色按鈕，終於來了一個護士。後來多了一個援手，他們順利將病人的排尿大事圓滿解決，順便也將床單、鋪墊和病袍都更新。

晚餐過後，一名男護士來到病房內，原來是患者按著遙控器，想要把電視關掉，卻誤按到呼叫護士的紅色按鈕。

又隔了二十分鐘，一名女士來查房，原來她是醫院的品管督察，來詢問病人對醫院的醫護照顧及人員是否滿意？是否有任何抱怨？並問患者：「如果想要呼叫護士，知不知道要怎麼呼叫？」患者想了想說：「不知道。」我心想，您怎麼會不知道呢？但我得誠實地翻譯。

後來我就跟督察補充說：「他是知道要如何按紅色按鈕的。」至少醫護人員來的時候，都有跟他講，我也提醒他多次，他年紀已近九十歲，很可能是記憶退化了。督察很高興我跟他提出這一點，並感謝我的觀察及回饋。

就在我的翻譯時間快要結束準備起身時，「Please don't get up.」的聲音突然大聲響起，我立即起身，轉身探向病房內，患者正坐在床緣，我立即對患者喊著：「不要動，護士待會就來了，不要動。」同時「please don't get up」的聲響持續不斷，我也轉頭望向走廊另一端護士站的方向，只見一男一女的兩個護士也正趕來。

原來是患者想要小便，女護士說，他可以直接在床上小便，有尿管接著。患者也說不清楚，直指著廁所，我問他：「是要大號嗎？」他回答：「嗯嗯。」女護士為他拿下導尿管，男護士扶著他到廁所內，安坐在馬桶蓋上。

女護士也沒有停歇，床單等用品也濕了，她立即更換所有用品。在一陣張羅中，我對護士說：「他大概又忘記呼叫護士的紅色按鈕了。」護士說：「這常常發生，所以只要他一超出了床緣，聲響就大作。」總之，醫護人員是見怪不怪。患者如廁後回到病床上，護士又幫患者換上新的導尿管，調整好床的高度、傾斜度，確認病人安妥舒適後才離去。

臨走前，我微笑著向患者道別，並再次提醒他：「如果需要護士幫忙，記得按紅色按鈕。」他笑著回應：「知道了。」這一刻的笑容雖短暫，卻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。

那小小的紅色按鈕不僅是呼喚護士的工具，也是溝通關懷與溫情的橋梁。在忙碌的醫院中，這一抹紅色承載著無數患者的依賴與期盼，也見證著那些默默守護的身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