恰好的時光

自從我經歷了一場車禍後，每回開車都得瞻前顧後，一定必須在天時、地利、人和下，才敢啟動。當我收到一張色彩繽紛的邀請卡，地點是車程三個半小時太浩湖畔（Lake Tahoe）的紅狼小築，內心打了一個問號，不時糾結在去與不去之間。

時光悄悄地溜走，一轉身，我甚至來不及編出一個不去的理由，怯生生地詢問兩個老朋友：「兩居室的小屋，你們願意一起去嗎？」不料竟傳來一連串的肯定句「去啊！我們開車，負責餐點。」頓時，我彷彿在吃角子老虎機前，拉了一個大滿貫，嘩啦啦的陣陣響聲掩蓋了疑慮。

四個人帶著一個滿載食物的冰櫃和行李，一路上把童年往事複習了一遍。傍晚找到了地圖上的地址，拿了鑰匙，才知道管理員快下班了，我們趕得正巧。

人生七十才開始，我們從一個童年跳進另一個，好奇又興奮地在度假村裡「嗨」來「嗨」去結交朋友。度假小屋中，餐具和廚具一應俱全，屋外有獨木舟（kayak）和烤肉架，游泳池的水溫正好，湖水更是誘人。

清早踏上木橋，迎接了翻山越嶺而來的朝陽，接著在湖中泛舟，剛開始划槳時，左右不協調，前後來回打轉，經過一翻折騰後，才撫平了湖水。歲月如槳，梳理了年輕氣盛的浪頭，終於安頓下來，隨著綠波盪漾，攬進沿岸風光。

紅狼小築位於太浩湖的北邊，在加州和內華達州的邊境上，徒步行走在兩州交界的山路中，一邊是青山綠水，另一邊卻是賭城風光。

雷諾（Reno）被稱為世界上「最大的小城市」，以博彩聞名於世，城市雖小，五臟俱全，我們驅車進城，享受了一頓吃到飽大餐，然後好奇地摸了一下新機器，從吃角子老虎的嘴邊迅速地溜出來，回到安靜的湖畔。

夕陽尚在，朋友振臂一呼：「今晚去湖邊燒烤吧！」七手八腳地鋪了一桌子食材，烤爐揭開，香味四溢，滿天的紅霞都湊上酒杯，戀戀不捨地想買一回醉。

數年前，攜家帶眷地結伴在大浩湖區滑雪、露營，甚至租下小木屋度假，很努力地用那厚重的雪靴，踩出一個深深的印記。隨著孩子們長大，雪地裡的足跡漸行漸遠，只剩下烙在心頭上的足跡。

滑雪季尚未開始，我們搭上了纜車直達二千七百多公尺的高度，嶙峋崢嶸的山嶺訴說著千萬年來的地殼運動，火山、海嘯和地震造就了一個奇特地形。山脊上長出了楊柳，據說地下曾是深海中的龍王宮，源源不絕的水流支撐著植被。楊柳能屈能伸，幾度浴火重生，水裡來火裡去，不屈不撓地亭亭玉立，成了在水一方的千古佳人。

秋分的日照搶占著光禿的山頭，我們這一群徒步客被曬得頭昏腦漲，意興闌珊地抽身回到了山下，幾個年輕小伙子在服務處熱情地邀約：「明天再來吧！此地舉辦秋季慶典，很熱鬧的。」

我脫口而出：「明天會更老，今天恰恰好。」激起了一陣笑浪，驀然想起這是不久前遽然離世的幽默大師吳玲瑤的名言。頓時百感交集，原來從呱呱墜地開始，我們就一直在往同一個方向奔去。

最後一天，趁著公路惺忪未醒，載著空了的冰櫃打道回府，陽光如小貓般踮起腳尖，踩著車窗上的露珠，洗去了昨夜的塵泥，揮走了曉霧，話題又繞回了童年和年輕歲月，眼下的時光，恰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