歡喜的邂逅

十一月十五日那天，聖地牙哥（San Diego）的溫度忽然下降，但我們的遊興還是很高，城中心的觀光規畫很完備，最吸引人的就是隨上隨下的巴士之旅（Hop on hop off Trolley），全程共有十一個大站，遊客可以在感興趣之處下車，攬勝後，再憑票上巴士遊車河。

這些地標站均具特色，老街區（Old Town Market）留下當年墨西哥人的遺址、巴爾博亞公園（Balboa Park）建築了各類博物館、煤氣燈區（Gaslamp Quarter）有種懷舊的氛圍，我在海港村（Seaport Village）竟然有緣與陌生人邂逅，相談甚歡。

坐在海港村的一家卡津風味（Cajun cuisine）的排檔上，品嘗混搭著西非、法國和西班牙風味的菜餚，忽然有個垂肩頭髮、皮膚以及眼睛都是棕色的男孩，走到桌邊用中文問：「你們說中文嗎？」我們詫異地說：「是啊！」我退休以後，一直在義務教學齡兒童華語，因此彼此很熱情地攀談。

這個八歲男孩的中文聽、說都流利，原來他是科羅拉多州丹佛（Denver）一家語言學校的學生。他告訴我們，班上只有三個華裔，其他孩童都是別的族裔。

旁桌的一名中年男子正在專心地聽我們的對話，他帶著西班牙腔的英文，跟我們搭訕起來，他是小男孩的爸爸，自己是西班牙人，太太是墨西哥人。他雖然不懂中文，但是非常鼓勵兒子學中文，孩子從兩歲半就開始學中文，難怪男孩說的華語字正腔圓，絕對是沉浸式教學的結果。

他後來跟兒子在一旁吃起來，說的是英文，接著聽到男孩在電話中與媽媽說西班牙語。我很欣賞他既有禮貌、又大方地與別人結識的態度，三種語言他運用自如。臨走前，我問了他的中文名字，他回答：「我叫尼古拉斯。」

回程我們五人乘坐FRED（Free Ride Everywhere Downtown）小巴，它的車型猶如高爾夫球場載人的便車，只要在手機上輸入地址，三分鐘內隨叫隨到。車費一人二塊半美元，便宜也方便，在車上我竟然見著和過去生活軌跡相同的有緣人。

女司機是墨西哥裔，非常健談，她介紹自己來自洛杉磯中南區（South Central），我們一見如故。我曾經在該區工作多年，那是令人聞之喪膽的地區，我服務的繼續高中學校 （Continuation High School）更令人害怕，因為那裡的三所高中幫派充斥，被校本部踢出來的學生，就被送入附屬的繼續高中，他們有些是學業落後，有些是品行不端正。

我從事行政工作，負責註冊、支出、採購、出席紀錄等，體會過普通人沒遇過的經驗，例如校園槍戰、學生集體打架、未婚媽媽、吸毒、坐地鐵逃票、滿街塗鴉、順手牽羊、手槍走火、警察來校搜查等問題。

城中區原來是非裔群居的地方，後來拉丁美洲的移民來美國謀生，也聚集在城中區，兩種族裔產生的矛盾，不只成人，年輕人也會發生衝突，在學校裡分成兩邊，之間只要沒摩擦，教職員就萬分慶幸了。有個現象很普遍，非裔男生瘋狂打籃球，拉丁裔迷足球，他們的美夢就是打進美國運動聯盟，從此大富大貴。

有個本來功課很好，卻突然放棄努力的男生，他的父親工作勤勞，也年年繳稅，但是這個男生發現，原來家人都沒有身分以後，就失去了上進心。我一直鼓勵他，勸告他體諒父母的辛勞，不久後，他的功課趕上了，又回到校本部。有個清晨，他忽然打電話來，告知他趕早去排隊申請大赦。前些年政府舉辦幾次大赦，讓無身分的移民合法居留，我沒有得知他後來的消息，然而一直祝福他的全家，能夠在洛杉磯安居樂業。

這個FRED墨西哥裔女司機十四歲就當了媽媽，初中畢不了業，茫然中，她帶著孩子思前想後，毅然離開是非之地，搬到聖地牙哥轉變人生。她慢慢打工，利用課餘時間念書，高中念完後升入大學，現在她兼三份工作，等念完研究所，前途將更有希望。

我實在為她脫離困境而感到高興，車裡我們聊了不到十分鐘，卻如知交互相了解。下車我們給了小費，感謝她的服務，這一天在聖地牙哥城裡兜轉，心得滿滿，收穫良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