與兒子同居

周瑜棠

我今年九十歲,目前住在兒子家,朋友們都有意詢問我,或是很詫異、甚至好奇為何在美國出生的兒子,願意和我同住?因為這類事不太尋常。說實話,我並不太清楚,思考良久,我認為是兒子有樣學樣的因緣際會罷了。

先從七十幾年前,我那個年輕就守寡的岳母,她奔來美國投靠她兩個女兒說起。我的大姨子住在巴爾的摩(Baltimore),新婚的我當時住在德拉瓦(Delaware)多佛(Dover),後來我去了維吉尼亞大學(University of Virginia)研讀博士,一年後妻子生下小兒子。為了工作,妻子就將小兒子交付給大姨和岳母照顧,所以小兒子便與他外婆結下了不解之緣。

岳母曾在台灣空軍子弟學校教書,很多學生後來都遷來南加州(Southern California)居住,他們經常遊說岳母搬去加州住,社會福利好,氣候又溫和宜人。岳母曾在蒙特利公園(Monterey Park)住十三年,中間我們常去探望,當時小兒子正在鳳凰城(Phoenix)工作,也常去探視她。

一直到岳母八十六歲高齡中風,我當時剛退休,立即飛去加州照顧尚在復健中的岳母。我是白天照顧,大姨子負責照顧晚上,相比其他病人,我岳母是唯一被兒女照顧的人,我的兩個兒女看在眼中,或許會興起效尤作用,認為照顧家中老人,是天經地義的事吧!  

後來妻子也辦理了提早退休離職,在加州購屋並將岳母接來同住,當時岳母能行走但已失去語言能力,小兒子在鳳凰城工作,常來聖地牙哥(San Diego)探視我們及外婆,後來我們就和中風的岳母生活在一起直到她去世;不久後我們也遷回東部,實現靠近兒女們生活的美夢。

但命運之神似乎並不垂憐我們,二○○一年春天,我們準備遷回德拉瓦州,行前妻子接受過醫師們的檢查,身體都沒問題,但後來被檢查出已是癌症末期。妻子與癌症拚搏八個月,前四個月還能忍受,但自從完成開刀的大手術後,癌細胞快速擴散,妻子病況加重,當時我心力衰竭。

牙醫女兒會在周末回來幫我,三個孫子當年是兩歲、五歲和十歲,夫妻兩人都在工作,平日無法分身前來。兒子深知我的困境,但又無力救援。我知道他一直心懷愧疚,沒能夠盡到照顧媽媽的責任,對老爸更感慚愧。

歲月匆匆,妻子逝世已經二十三年了,孫子們都已長大成家,兒子早已進入中年。我自從四年前跌倒,造成腦部出血開刀兩次,頸部又長了良性腫瘤壓到中樞神經,隨至步行不穩,也漸漸不能開車,無法獨立生活。這時兒子義不容辭地要我搬去他家同住,不需考慮搬進養老院,這已是兩年前的事了。

兒子和在美國出生的媳婦都是電機工程師,兩人同校畢業,媳婦在家工作,只會說英語,她抽空煮飯、打掃、洗衣、整理院子和接送我去看醫師。和六十歲的兒子住在一起,他有時會蹦出一句兒時對我講過的話,或替我做過的一件事,他曾問我是要說玉米還是包穀?他的語氣和動作,使我似乎又回到那遙遠的從前。

兒子小時候,我常安慰他:「不要怕,有爸爸在。」 現在我會要兒子替我擰開瓶蓋,不禁令我莞爾又深感溫馨。當兒子扶我下車時,他那碩大粗壯的手掌和一百八十公分的身軀,我感恩也惜福。人生不過百年,來也空空,去也空空,唯我心中不感空空,一切都似值得。

加州 中風 癌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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