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(一五)

黎紫書

有一次因事耽誤,匆忙下樓,不及細想,便把信封塞到了老房東手裡。傍晚回家時,老太太仍然坐佛一樣待在原地,手裡還捏著早上她給的信封。

「畢竟那是個中國女人呀!」你在心裡爭辯。「她跟印度青年自然是不一樣的!不就因為文化不同、性別不同嗎?」你不期然又往那攝像頭望去,惡狠狠瞪它,讓它把你這副趾高氣揚的模樣看在眼裡。

沒錯,這絕對是文化差異無疑,所以孟加拉青年晚上歸來,無須房東示意,即安靜地在她身旁坐下(那裡有張小圓桌,上面有一盞檯燈,此時必定已經亮起來了)。老太太再怎麼將自己塑造成一座雕像,一顆心畢竟不是鐵鑄的。她過去可是個鋼琴教師啊!內心被音樂浸潤過,總有柔軟處,能感受到青年那簡單的肢體語言所表達的意願,以及那意願背後純粹的善良。在彼時的靜謐中,她聽到了青年無聲的話語:「我來陪陪你。」這比阿姆斯壯說的那一句「我的一小步,人類的一大步」更能觸動她。她不再要聽他頌揚美國了,而是打從心底嘆喟:這人怎麼心腸這麼好?怎麼這麼好!

你寫的中國女人卻不一樣。不一樣。老太太把她喊過去,溫言軟語地請她把信封放到餐桌上。女人十分順從,不明就裡但依言照辦,並且從此再不敢把房租直接交到老太太手裡了。

「這段文字裡頭,最有力道的一句,是『我不太明白,夫人』。」內奧米在信裡說。你不禁撇了撇嘴,把放下的書本又拿起來翻了翻。

這一句「不明白」,我覺得太有意思了。它表示這年輕人並未意識到自己付諸於行動的美德,他不了解這當中有什麼值得讚美。(一五)

房東 印度

推薦文章

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