騎腳踏車的人（一）

開著車從「美國第一商圈」轉出來，穿過十字路口，就到了「銀色餐點」。這是北維州的地方餐廳，他們用的菜蔬、乳酪、肉品都是本地產品，芮內喜歡。在那裡吃了早午餐出來，過一條小街，便是「首都第一」銀行方方正正的磚砌建築。芮內把車子停在「傷殘人士專用」的停車位，瞄了一眼後視鏡上掛著的藍色牌子，有效期直到2027年5月31日。那時候，自己就超過八十歲了，真沒意思。

芮內冷冷地笑了一下，拿起手包，打開車門，慢慢地轉過身，雙腳站定，這才離開座位。「關車門，鎖車。」聽得車子「嗶嗶」兩聲，這才滿意，將車鑰匙放進手包。打量了一下周遭，遠遠的角落裡，新添了一個小小的腳踏車架子，可以鎖兩輛腳踏車。一輛有著歲月痕跡的「所羅門」被鎖在那裡，黑不黑、白不白。你也老了，芮內這樣想。

推開兩扇玻璃門，廳堂裡沒有客人。銀行櫃檯後面有兩張年輕的笑臉，跟芮內打著招呼。聽到聲音，一位身高近兩米的年輕人從敞開著的辦公室走出來，繫上西裝上衣的一個釦子，拉了拉領帶，這個動作讓芮內發現了那條紫色領帶上的一個污漬，看起來像咖啡。然後，她看到了一張微笑著的臉。淺棕色頭髮下一張年輕的、英氣勃勃的臉。「早安，我是曼特，能為您效勞嗎？」聲音和善，音質很美。

「我是貴行的老客戶，很老了。」芮內自嘲地笑笑，「我需要一點新的資訊……」

「當然，您請進。」曼特把芮內讓進了辦公室，順手輕輕地關住門。兩人分別在辦公桌的兩側坐定。

「我在盧森堡有一個小房子，林中小屋，現在要出租給遊客，我需要貴行接受國際匯款的號碼。」芮內字斟句酌。

曼特微笑，「我可以有一點您的個人資料嗎？」

芮內點點頭，從辦公桌上取一枝筆、一張便條紙，一絲不苟地寫下十個號碼，朝著曼特，推了過去。心滿意足地看著曼特露出驚訝的表情：「現在的人都不會記得自己的存款帳戶號碼，什麼東西都在手機裡……」他一邊在電腦上輕輕按鍵，一邊這樣說。

芮內很想告訴他，自己的手機除了玩數獨之外，就是追蹤葡萄牙球王C羅的近況。但她什麼也沒有說，只是耐心等待。

「施密特夫人，您需要兩個東西，我們銀行的路徑號碼，九個數字；以及一個有六個字母、兩個數字的銀行國際代碼。我寫給您。」曼特拿起一張名片，在背面寫下了國際Routing Number和SWIFT code。他邊抄寫邊瞄著電腦，寫完了，再三核實，確定無誤，這才鬆了一口氣，交給芮內。

「謝謝你，諾蘭德先生，」芮內看著名片的正面，問道：「這是挪威的姓氏？」

曼特的臉上是孩子般躊躇滿志的表情，「您說得對，我的家庭來自阿爾塔。」

芮內親切地說：「美麗的阿爾塔峽灣……」就在這一瞬間，曼特與芮內開始以名字相稱，老熟人似地聊了起來。

廳堂裡依然空空蕩蕩，有客人在門外的提款機存錢、取錢，匆匆來去的身影。

曼特將芮內送到大門外，芮內瞄著遠處那輛「所羅門」，微笑道：「銀行周到，還為客人準備了腳踏車停車處。」

曼特笑說：「停車場最遠處是員工的停車位，那輛腳踏車是我父親的。我暫時住在父母家，騎腳踏車上班。」

芮內關心地問：「你的父母住在哪裡？」

「秋日教堂鎮，十英里路程，單程騎車一小時上下。所以我正在這附近找一家民宿，有沒有早餐都無所謂……」

每天花兩個小時騎腳踏車上下班，而且，所經過之路都是為汽車設計的，並沒有腳踏車路線，在這樣的路上騎腳踏車是很危險的事情。芮內思忖了極短的時間，很鄭重地開口：「在你的電腦裡，有我的住址。下了班，你來我家，我的樓上有四間臥室，你可以擁有一間，也有你自己的浴室。現在你去忙，我們晚上見。好吧？」（一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