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比的煩惱(三)
艾比吃完晚飯,見母親還沒上樓,匆匆下樓對母親道:「吃飯啦,別掃了,髒死了。」
母親說:「太髒了,我不掃,還有誰會來掃?你下來,幫我把這堆垃圾用袋子綑綁緊,那樣才不會臭氣熏天。」
艾比說:「我才不幹,你這是吃力不討好。」艾比說著,回到樓上衛生間裡洗臉,然後在脖頸上抹一些香水,去小巷子裡散步了。
這麼多年來,艾比對散步樂此不疲。每到晚飯之後,必定徜徉在小巷子裡,若上班,就徜徉在醫院的林蔭道上。都說散步是一種輕鬆、一種孤獨,亦是一種沉重、一種境界,有時也會是一種相遇和浪漫。艾比心裡有了高鼻子、藍眼睛的史蒂夫,便渴望在散步中遇上他,與他手拉手地走在綠蔭遮蔽的樹下。
前面就是愛瑪的家,那是一棟她十分熟悉的百年老式小樓,米黃色的牆已經看不出顏色了,但那個紅瓦尖頂上的窗戶格外醒目。旁邊福建人開的日用品商店的老闆,都和艾比成為老熟人了。
愛瑪家住的這棟房子,住著好幾戶人家。房子的木板在晴朗乾燥的天氣裡,四處會發出細小的咯吱碎裂聲,彷彿有人在地板上掠過。整棟房子的地基很低,一到雨天,走廊上布滿水坑。底樓的木質長窗,一年四季被薔薇花樹爬滿。就在這個爬著薔薇花的窗子裡,傳出來美妙的鋼琴聲。
上七年級時,艾比和愛瑪時常相約來聽一個女孩彈鋼琴。那是比她們大很多的女孩,她的琴聲宛如一股清涼的微風,在陽光中緩緩盤旋起伏,從容不迫地流淌到她們心裡,讓她們在煩悶無望的日子裡,呼吸到另一種空氣。
有一天,她們踮起腳尖,看見彈琴人細長單薄的手,在琴鍵上飛舞,身體微微晃動著,好像琴聲是從她身體內部與琴鍵中一起飛出來的;還有她房間裡沒有消褪的冬天氣息。
後來這女孩找了一個高鼻子、藍眼睛的白人,兩年後嫁到法國去了。花園裡到處是死亡了的玫瑰樹根,沒有了琴聲的木質長窗,在陽光下顯得荒涼和滄桑。艾比羨慕那個彈琴女孩遠嫁法國。多年之後,她也想如那個彈琴女孩一樣遠嫁,可是連個男朋友都沒有著落。
2
愛瑪的見習醫生,申請到了婦女保健院產科病房。接生新生嬰兒,就是她每天的工作。如果說艾比的癌病房是與死亡打交道,那麼愛瑪的產科病房,好比讓她每天迎接初升的太陽。
那天艾比走進愛瑪那個有紅瓦尖頂窗戶的房間,聽音樂是她們的共同愛好,她們尤其喜歡聽蕭邦〈C小調練習曲〉。這是一首洋溢著熱情和光輝的曲子,是蕭邦1830年11月離開祖國後,因聽到華沙起義失敗的消息感到震驚,從而激起他極大的悲憤創作的曲子。艾比喜歡蕭邦的〈C小調練習曲〉,是因為蕭邦對革命的熱情、對祖國的熱愛。艾比想:那麼我的祖國是美國還是中國?
許多時候,艾比對自己的身分認同感到困惑。
幾天後,艾比和愛瑪一起到甘迺迪藝術中心去聽音樂會。她倆觀賞美國樂團演出的交響樂,由王羽佳出場鋼琴演奏。在音樂廳門口排隊剪票時,服務員會發給觀眾一本小冊子──節目單。艾比和愛瑪是這裡的常客,每次進入音樂廳,都能感受到那輝煌的四壁,那上下四層的豪華氣派,無不顯示著美國國家音樂廳的霸主地位。
她們的位置在中間偏左,可以看到王羽佳在鋼琴鍵盤上揮舞的雙手。幾分鐘後,王羽佳出場的那一刻,掌聲雷鳴般響起來。半晌,場內鴉雀無聲,只有音樂在你耳畔迴盪。
王羽佳謝幕時,雷鳴般的掌聲經久不息,加演一曲,又是掌聲不斷。真沒想到美國觀眾對王羽佳的熱愛,似乎超過了中國觀眾。中場休息時,艾比和愛瑪來到屋頂露台,站在這裡晚風徐徐,波多馬克河瑩光閃爍,而華盛頓哥倫比亞特區的夜景,並沒有燈火輝煌,有些地方連路燈也沒有。(三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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