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家(二)

草白

當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,她竟有些百感交集──最終還是將湧上嘴邊的話嚥了下去。其實,在李凱旋找來之前,王誌曾在QQ上給她留過言。那會兒,他大概還過著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。

王誌寫了很長一段話,個人獨白似的,言不及義,讓人費解。她看見時已是一個禮拜後,心裡頗有些訝異,還打趣他──「你這是越來越多愁善感了啊!」畢業後,他們儘管聯繫不多,但彼此都以積極陽光的一面示人,分享生活中的大事件,本能地忽略隱祕、灰暗的情緒。她一點也不想與王誌交流內心的隱祕事。那次,她照例倉促回了他幾句,叫他務實一點,多和人接觸、多交朋友,別七想八想之類的廢話──便將此事拋之腦後了。

這事雖然談不上有多機密,但好像也沒必要讓第三個人知道。所以,她沒告訴李凱旋,也不打算讓他知道。每次通話,李凱旋第一句總是:「讓我們來聊聊王誌吧。我敢說,他是我們同學中最有膽量的一個。」於是,王誌的陳年舊事被一件件翻揀出來,歷久彌新。

比如,當年的教學樓後面有條臭水溝,每到夏天,學生們不得不捂著鼻子上課。王誌去各個班級遊說,希望每個人都參與進來──捐錢的捐錢、出力的出力,撒小蘇打粉和白醋以除臭和殺菌;待水質乾淨後,養魚提高溝水含氧量,杜絕臭味再次漫溢。方案切實可行,但沒有人聽他的。他不氣餒,自己花錢買了小蘇打粉和白醋,儘管最終被校方叫停。在他們的追溯中,王誌的形象變得從未有過的高大。「這麼多同學中,也只有王誌會這麼做。他的腦袋瓜總是和別人不一樣。」

可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出家了呢?畢業後都經歷了什麼?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?這些問號依然在起作用,依然困擾著他們。「如果是你,如果有一天也遇到無法解決的難題,我說的是如果,你也會這麼做嗎?」她說的是出家,問李凱旋會不會像王誌那樣選擇出家。

「如果我知道王誌為什麼這麼做,或許我也會。」李凱旋說。

「可能,這事並沒我們想像中那麼複雜。當年,李叔同就因為接觸了一本講絕食的書才變成弘一法師……」她試探地說。

「我倒覺得此事一點也不簡單。」李凱旋的語氣異常篤定,「我還在做深入調查,一定要搞清楚。如果你想到什麼,別忘了告訴我。」

即使木已成舟,她還是無法想像王誌剃著光頭、穿著袈裟、成日敲木魚、雙手合十念「阿彌陀佛」的場景。她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,好像換了一身衣服,便相當於換了一個世界。那可不是一般的衣服,那是袈裟啊,是為求解脫之人準備的法衣。

時隔八年,當廖青重新回憶往事──因為袈裟的出現,過往一切好似憑空具備了某種預示意味。比如說,學生時代的王誌從不吃肉,連肉包子裡的肉都要吐掉,連芹菜炒肉絲裡的那點肉都無法容忍,這大概讓他更容易適應寺廟生活吧,簡直是如魚得水。

可除此之外,她實在想不出王誌和寺廟有什麼關係。有一次,學校組織去國清寺春遊,別的同學除了拜文殊菩薩,還把殿裡的觀音菩薩、地藏王菩薩、釋迦牟尼佛等都拜個遍。只有王誌一直站在那棵隋梅下拍個不停。

那天,李凱旋興沖沖地打來電話,「我終於搞清楚王誌為什麼出家了。」他的語氣像是哥倫布又發現了某塊漂移大陸。廖青以為他在哪個深山古寺裡找到王誌本人,一番調查記者的深入採訪後才獲知實情。

「是他母親告訴我的。」李凱旋的聲音中混雜著山間的風聲,「我找到他父母現在住的地方。他母親一五一十,全都告訴了我。」

「你在哪裡呢?」

「在一個山裡,老人家在這裡種葡萄。」

「那他為啥出家呢?」廖青的心瞬間被拎起來,生怕聽到不該聽的。

「這個嘛,」李凱旋頓了頓,才笑著說:「你說得沒錯,原因真沒那麼複雜。他從小就有個夢想,工作後把父母花在他身上的錢全都還掉,然後再了無牽掛地出家。」

「這就是全部原因,沒有別的?」

「對,他母親告訴我的。」

「小時候說過的話,誰會當真呢?」

「可他就是這樣的人。」

圖/123RF

電話那頭傳來斷續的風聲。一時間,兩人都有些無話了。(二)

釋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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