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後一名溺水者(八)

草白

叔叔換了身新衣服,戴上絨線帽、圍巾,正坐在門前椅凳上,笑吟吟地等她來。她開了車門,跨步向他走去,心裡忽然有些發怵。母親不知道她來這裡,體內某個自己也反對她這麼做。

──可她還是來了。

當車窗外橫塘的房屋、草木逐漸後退、遠去,空間在移動中舒展、綿延,逐漸擴大開去,熟悉的戰慄感緩緩襲來。

多年前,也是這樣的上午,她坐在父親的自行車後座上,叔叔則騎在另一輛車上。它們並駕齊驅,宛如烈馬揚鞭遠行,把徒步之人遠遠甩在後頭。風輕撫她的後脊背,耳畔傳來叔叔的歌聲,他在模仿某個流行樂手一邊皺眉、一邊大吼,一副迷離忘我、聲嘶力竭的表情。遇下坡路,叔叔的雙手同時脫離車把手,嘴裡發出尖叫聲,呼嘯地衝下去,歌聲也水花似地飛濺開去。

興起時,父親也會跟著哼唱兩句,但老是走調。平時在家,他是絕對不敢唱的,一旦出聲,就會遭到母親的呵斥,說他在汙染空氣。

此刻,叔叔坐在副駕駛座上,神色平靜、淡然,目光隨車窗外的風景或停留、或移動。破舊的房屋安靜地點綴在公路兩側。所過之處,皆風景寥落、人煙稀少。後山雜樹林裡可見低矮的墓碑、隨風搖曳的茅草叢,像在暗示荒涼的緣由。

道路平闊,車子似在勻速前行,如果閉眼,或不看窗外參照物,會給人停滯的錯覺。記憶中,那裡比她去過的任何村子都要破落、蕭瑟,木頭搭的房子搖搖晃晃,如遇颱風天氣,窗戶隨時可能脫離房子飛出去。

年,她的父親經常去往那裡。青山湖水庫,就在村莊後面的坡地上,宛如翠玉寶盆,山地丘陵含住它,空氣比別處更為滋潤、明澈,充溢著草木芳香。(八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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