歲月饒過了誰?(一)

鶴望藍

星期三

坐上返程的地鐵,芷萱掏出手機開始查閱,回覆該回的信息。正好有人下車,旁邊的位置空了出來,她看四周沒有需要讓座的人,就坐了下去。正想放鬆閉上疲倦的眼睛,感覺手機震動了一下,有條信息進來了。她本能地拿起手機,看見是靜怡:「你回到城裡了嗎?」

「地鐵上。」芷萱簡單地回覆。

「要不要一起吃個晚飯?我剛看完我阿姨出來。在中山醫附近,應該離你家不遠。」

「你不要回家陪爸媽吃飯嗎?」

「今天不用。」靜怡說。

雖然奔波了一天,芷萱只想著趕緊回家。可是轉念一想,晚飯還是要吃的,就答應了,反正家裡也沒人等她。而且那也不是她家,是朋友空置的一套老舊樓梯房,沒有電梯的那種,借她暫住。

像她這樣長年旅居海外的人,對這個她出生長大的城市很是疏離。只是這些年,母親早逝,父親年事已高,她開始頻繁回國。人生走到知天命的時候,芷萱又重新走在這千年古城的街頭,聽著熟悉的鄉音講著陌生的故事。

靜怡跟芷萱一樣,也在努力適應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城市。靜怡很有福氣,父母雙全,可是也有不為人知的煩惱。八、九十歲的老人不服老,堅持不請保母,家務自己做。美其名曰:還能自理,家裡多個人不習慣。

自從三年前不幸碰上疫情大流行,困守家中的日子,凸顯了他們的窘境。老人手機操作不靈光,買個菜都成問題,更別奢望看病續藥的事,早已跟不上世代的更迭啦。這令靜怡的心沒少懸著,於是疫情一結束,她就跟公司辭職,回國陪父母小住了半年。感覺父母日漸衰老,可走時,也沒能說服父母請個鐘點工。

靜怡還在飛往美國的飛機上,她老爸就出事了。

老人家每天定點定時去散步,很自豪人生九十還能行走自如,就不記得醫生早已叮囑過:不要逞強、不要走樓梯、不要爬坡,也不要單獨行動。那天他嫌老伴動作慢,自己先出了門。走到四野無人處,靜悄悄的,遠離塵囂,心情格外輕鬆。他抬頭看天際的白雲,腿一軟跌倒在斜坡上,順著斜坡一直往山坡下溜,後來是碰到一棵小樹停了下來。可是已偏離了步道,看不見一個人影。也不知過了多久,老伴見他一直沒回家,尋了過來。可是老太婆也扶不起老爺子,不但沒幫上忙,自己也坐在地上起不來了。幸好老伴身上帶著手機,呼叫外甥女。外甥女機警地撥打了緊急電話,叫來了救護車。把兩位老人送進了醫院。

那邊的靜怡,一下飛機還沒回到家,就接到表妹的電話,說爸媽都在醫院。媽媽沒什麼大礙,只是疲勞脫水,受了點驚嚇,輸液休息一下就可以回家了。爸爸則不太樂觀,臀部骨折,要手術。

靜怡也顧不得疲勞,在手機裡馬上訂好了回國的單程機票。回家跟老公、兒子說話都顧不上,拆行李、裝行李一氣呵成。在美國家中待了不到二十四小時,又上了飛渡重洋的飛機。

就這樣,靜怡和芷萱這兩個大學時代的同窗,在美國工作、生活多年,分居東西兩岸久未謀面,卻因著各自年邁的父母萬里奔赴,聚首在故鄉的天空下。

靜怡在電話那邊說:「你看在哪裡見?」

知道靜怡不比自己熟悉狀況,芷萱提議去地鐵站附近的翠苑茶餐廳碰面。她也就知道這家,平日裡都是奔波在路上,很少上什麼像樣的餐館。這家是她唯一去過又記得住的。

回來的時間長了,也有同學舊識相約飯聚。但每一次之後,都很難讓她想起地點和名字。每一個中文字她都認識,可就是毫無意義,記也記不住。路名嘛,說起來都能喚起兒時的記憶,可就是鮮少在腦海中拼湊出個方位。走過路過,總是似曾相識的樣子。如今的廣州城呀,早已物似人非,讓她迷茫。

坐公共交通,她依靠手機,查好哪裡上車下車、如何轉乘,有時還是會擺烏龍。打的就犯愁了,如果碰上一個外地人司機,問她怎麼走,她更心慌。說著一口流利的廣州話,卻不認得路,馬上就露餡了。幸好近些年網約車興起,她也學會手機上叫車,才沒有找路的問題。

來到茶餐廳,靜怡已經點好菜等著她了。

「今天怎麼這樣好,不用回家交人,陪老爸、老媽吃飯?」芷萱邊坐下邊問。

「我出來之前,把晚餐都準備好了,叫他們自己吃,我就不趕回去啦。現在是下班高峰期,我也不想跟上班族的小年輕擠。」

圖/趙梅英

「那你阿姨呢?沒想著法子要你留下來吃晚飯,這樣不就可以不讓你走啦?」(一)

地鐵站 疫情 網約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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