歲月饒過了誰?(二)

鶴望藍

芷萱聽靜怡提過,她阿姨寂寞得很,只想身邊有人圍著她轉。弄得自己的子女,包括靜怡這個姨甥女,一想去探望她總是脫不了身,還要忍受阿姨那老舊唱片一樣無休止的唉聲嘆氣,都有種望而卻步的遲疑。

「她當然想留我,不過我一進門就聲明不在這裡吃飯。她都被我姨父寵壞了,需要時間學習一個人獨處。誰都不可能天天來看她、餐餐陪她吃飯。」靜怡幽幽地說。

「是呀,你阿姨就是要培養一些愛好,別總把心思放在數算今天哪個孩子來過、哪個孩子沒來。小輩也有自己的生活,需要自己的空間。話又說回來,上了年紀適應能力差,你不是說,你姨父一輩子都對阿姨寵愛有加,把她慣得像公主似的。現在不幸姨父先走了,留下阿姨一個人,她其實就是個巨嬰。適應起來更是艱難,漫漫長路啊。」

「她是我小阿姨,媽媽最小的妹妹,沒比我們大太多,還沒那麼老呢。唉,不說她啦。你今天去看銀月的媽媽,怎麼樣?」靜怡將話題轉移。

「哦,鄧媽媽挺好的。在順德的養老院裡,吃住都有人照顧,還有基本的醫護,什麼都安排得妥妥當當,挺讓人省心的。當然,鄧媽媽不需要人照顧,她還天天彈琴,自娛自樂。」

「彈琴?記得銀月彈得一手好琴,氣質女神,大學時是多少男生心中的白月光。她媽媽也彈琴?」靜怡說。

「是呀,銀月特意買了一架鋼琴給媽媽,就放在房間裡,隨時都可以彈,只要不妨礙別人休息就行。今天她特別高興,彈了兩首給我聽。老太太好精神,居然不用看譜,能記得住整首〈致愛麗絲〉和莫札特的〈小星星變奏曲〉,絕對沒有老人癡呆。我還真沒見過帶鋼琴入住養老院的。她是我見過最樂觀的人,跟那些整日怨天尤人、垂垂老矣的人有著天壤之別。她都八十四歲了欸。」

「哇,真是羨慕。我八十四歲的時候,都不知道會老成什麼樣子。」

「呵呵,能活到八十四就很幸運啦,還有這樣的生活質量,的確是有福之人。」芷萱感嘆道。

「既然她狀態這麼好,為什麼非要住養老院?還那麼遠。你說倒地鐵都要兩個多小時,對吧?為什麼不住在廣州?你不是說,銀月的父母是中山醫的醫生嗎?他們應該有房子在城裡,還可能位置很好呢。現在都升值了吧?」靜怡冒出了很多個問號。

「對,他們是有房子,就在附近。為什麼住去了養老院?恰恰就是他們都是退休老醫生,面對生老病死有著平常人不能企及的淡定和理智。他們就銀月一個獨生女,當初銀月在美國,他們沒有想要跟著去的,在廣州過著自得其樂的退休生活。鄧媽媽教鋼琴,學生多得不得了。爸爸被中山醫返聘,一直帶研究生,退而不休。銀月爸爸許多年前,就是中山醫學院附屬醫院的『外科第一刀』。

「後來是拗不過銀月,給他們辦的美國綠卡都快過期啦,他們才去了美國。我在美國銀月家裡見過他們兩老,見面那天,我是覺得她爸爸蒼老了許多。她媽媽倒是沒變,遠遠看見我走過去,她就在走廊上旁若無人地大聲喊我的名字,彷彿見到多年的老朋友。鄧媽媽的確心態年輕。

「本來我也以為,他們會快快樂樂在美國頤養天年。可是第二年我問起銀月,她卻告訴我,爸爸、媽媽回國了。原來她爸爸出現了帕金森綜合症,會突然摔倒、失去記憶、思維混亂、語言障礙等等。他們都是醫生,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麼,也知道,就她們母女是無法照顧好爸爸的。所以,鄧媽媽決定帶鄧伯伯回國。他們是我見過人間清醒、最為子女著想的父母。你知道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決心?他們所做的一切就是不要連累銀月,不要打攪她的生活。有的時候,適時離開,就是父母給兒女最大的愛……」

講到這裡,芷萱的眼眶濕潤了,語調哽咽。沉默了一下,靜怡安慰道:「你爸爸一樣,他也將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好好的,不讓你掛心。」

圖/趙梅英

無聲點了點頭,芷萱調整情緒,恢復了平靜的語氣:「回到廣州,他們本是打算入住中山醫的。可是大名鼎鼎的中山醫人滿為患,他們連個床位都找不到。現在中山醫的院長和主治醫生不是鄧伯伯的學生就是故交,可是也沒辦法,大把情況緊急的病人排著長龍等床位呢。再說,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。帕金森症是不可逆轉的,在他們前面還有很漫長的日子。他們就找到了順德這家養老院,遠離大城市,資源沒有這麼搶手,旁邊就是順德地區最大的容奇醫院。鄧伯伯吃的藥還是在中山醫開,按時去取。鄧媽媽後來認識了一位『院友』,每月來廣州一趟,自己拿藥,也順帶給鄧伯伯取藥。她就不用跑啦。」(二)

養老院 退休 地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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