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人(二)
將軍感覺有些怪異。他從未見過眼前這位美國人,卻似乎已經很了解這個人。他在雜誌上看過這人一家四口的照片、看過他和同事執行任務的電視轉播、看過他們後續相關報導,反而不知道從哪裡聊起,才不會失禮。將軍思緒跑了一圈,還是問出千百人都問過的問題。
「在那裡的感覺怎麼樣?」
「在那麼遠的地方,還接到美國總統的長途電話,確實滿特別的。」
將軍稍稍放鬆了些。
「你跟我從雜誌讀到的印象不太一樣。」
「你是說,類似『用複雜的性格回答問題,結合謙遜以及技術人員的傲慢、結合辯解以及緊閉金口的優越感』?或者『擁有一種狡猾的隱私,不願讓任何人察覺他的想法』?還是『非比尋常的孤高』?」
「看來你都讀過了。」
「那位作家把我想得太過複雜。任務有很多無法預料的突發狀況,誰也無法保證順利。」
「那麼,你說的那句話,是早就想好的嗎?」
「你知道,太空總署跟《生活》雜誌簽了獨家合約,讓他們報導所有跟太空任務有關的事情。當然要派專人替我們寫公開發言稿,免得說錯話引起公關危機。」美國人促狹說著。
「這樣啊。」將軍點點頭。
「剛才那句是玩笑話。」美國人說,「我知道那句話會被電視轉播傳送到世界各地,但我其實沒花多少時間思考那句話。如果我們沒能成功登陸,一切都是白費工夫。我們安全登陸以後,還有幾小時讓我想想可以說什麼。我的想法很簡單:如果你踏上某個地方,能說什麼?應該跟步伐有關。」
「那句話一定會流傳很久。」
「不過我還是少說了『a』,這讓那句話聽起來有點蠢。」
「人們會自行幫你補上的。」
「我後來想,該不會我太熟悉大學兄弟會的口號:『一個人是成就不了什麼的。』(One man is no man.)導致我忘了在那句話說『a』。」
「你是Phi Delt?」
「你也?我知道你是普渡畢業的。」
「我在印第安納只待了兩年,但可能是Phi Delt第一個華人成員。那時候林白還沒飛越大西洋呢。」
「上次碰到林白,他告誡我千萬不要隨便幫人簽名。這大半年的巡迴活動下來,我終於理解他的意思了。」
「我正想請你幫我的孩子們簽名呢。」
「我有更好的提議。」美國人從口袋掏出一個袖釦大小的物件,慎重地交到將軍手中。「這是我帶到那裡的小玩意。改天得找機會送一個到俄亥俄的Phi Delt總部。」
將軍看看手掌中冰涼的金屬徽章,辨識代表兄弟會的三個細小希臘字母,一條纖細的鍊子連接一把西洋劍。
「衷心謝謝你的貴重禮物。」將軍把徽章收進口袋,忍不住疑惑:「我可以想像你在月球、在美國、在世界任何一個地方,但我不明白你為何會在這裡。」
「白宮徵召我跟著鮑伯,霍伯加入聯合服務組織(USO)的勞軍之旅。這裡是倒數第二站。」
「那個喜劇演員?你跟他一起演出?」
「鮑伯是老經驗了,他從二次大戰期間就在做這件事。演出時候,我通常站在鮑伯身旁,說幾句話,不用穿太空裝、不用唱歌跳舞。」
「像是什麼?」
「像是,鮑伯可能會問:
『大家都知道你去過月球。你說說看,那裡有什麼?』
我答:『很多石頭。』
鮑伯:『有酒嗎?』
我:『沒有。』
鮑伯:『有女人嗎?』
我:『沒有。』
鮑伯:『有外星智慧生物嗎?』
我:『應該是沒有。至少我跟巴茲都沒遇到。』
鮑伯:『你們到底大老遠跑去那裡做什麼?』
我:『甘迺迪總統要我們去的。』
鮑伯:『你們沒在那裡遇到他嗎?』
我:『很遺憾,沒有。順帶一提,我們也沒在那裡遇到瑪麗蓮。』
鮑伯:『你們總帶了什麼紀念品回來吧?』
我:『一些石頭。』」
「又或者,鮑伯可能會說:
『你踏上月球的壯舉,在今年只能排上第二危險。』
我問:『誰做了最危險的事?』
鮑伯:『那個與Tiny Tim(瘦子提姆)結婚的女孩。』
接著哄堂大笑。」
「我不懂。而且誰是Tiny Tim?」
「我也不懂,也不知道Tiny Tim是誰,好像是個歌手?但大家就是會笑。鮑伯掌控一切,我只需要站在台上就好。但前一站在越南的表演狀況,讓鮑伯有點意外。」
「怎麼了?」
「鮑伯對士兵們開玩笑:『大兵們,國家在後面支持你們,喔,我看一下數據,大概有50%的民眾支持你們!』這讓大家笑了。他說我們在這麼靠近作戰前線的地方登台演出,乾脆也發給越共一半的門票好了。大家依然有笑。他接著介紹觀眾席的南越副總統,立刻一片沉默。然後他保證尼克森總統即將結束戰爭。現場立刻噓聲大作。」
「依我看,這場戰爭恐怕還要繼續打下去。」
「我們下午在台中的基地演出,我會注意鮑伯有沒有繼續被噓。」
見李副官和馬先生從果樹間走出,將軍知道該結束這次短暫的會面了。
「謝謝你來,尼爾。」
美國人與將軍揮手道別,隨即跟著馬先生往山下走。將軍從午餐袋子中掏出饅頭,坐在凳子上,悠悠咀嚼起來。
李副官問將軍:我老覺得這美國人眼熟。(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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