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睛看不見的事（中）

4 數葉子

馬克坐在路邊，看著搬運工人把家裡的東西一樣一樣往外搬，放上大卡車。

很快，這輛車就會開走。我即將無家可歸，一無所有。馬克想著，連苦惱的力氣都沒有了。

驅逐令下來，馬克今天必須搬離這個公寓。再不搬也有人幫他搬，直接把他也搬出去。

突然間，太陽出來了，馬克看見他腳邊的樹影，才發現他一直沒有注意剛剛是陰天，也不知道自己一直坐在一棵樹底下。

樹葉在微風中搖晃，彷彿對他說話：「無家可歸？一無所有？真的嗎？看看你周遭的一切，看看我。」

天很晴朗，軟綿綿的白雲在蔚藍色的舞池裡飄動，馬克開始數葉子。「一、二、三，哈哈，別人數錢，我數葉子。好豐盛啊！」

5 毛毛雨

保羅坐在床上，突然發現自己的頭髮濕透了。水開始往下滴，逐漸浸濕他的襯衫。

保羅住在一棟老公寓的頂樓，下雨的時候，總能聽到雨滴打在屋頂上的聲音。

但今天，他感覺雨是直接落在他身上的。不僅打在他身上，而且打在他的床、房間的地板，所有看得見的地方。

但他沒有站起來。

昨晚莎拉走出去的時候，保羅感覺自己的心被撕裂了，天花板也被扯下一個洞。

莎拉離去之前風就很大，但保羅在她走後，才聽到風的呼嘯聲。

然後天空開始哭泣，眼淚劈里啪啦落在保羅身上，和他自己的眼淚融合在一起。

保羅想要掏出自己的心，拆掉這棟房子，但他越是試圖摧毀記憶，記憶就越頑強地抓住他不放。

兩年前，在一個細雨濛濛的日子，莎拉走進保羅的老房子，帶著她的氣味、她的笑聲，也帶著保羅尚未識別出來的爪子。

現在，保羅身上的抓痕仍然清晰可見。他想說「我再也不要」，但人拒絕的東西始終因為拒絕而繼續存在。

雨持續了一天，終於，太陽出來了。

然而，保羅仍然感到又冷又濕，因為他的世界仍然下著雨。

6 小傑的決定

小傑八歲的時候，有一天看到雜誌封面上一個打坐的和尚，深深被打動了。

他看起來多麼平靜啊！我想像他那樣。小傑心想。

但是小傑沒有告訴任何人這個想法，也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像那個和尚那樣。

轉眼間，他就十六歲了，就要面對所謂的「前途」。

終於有一天，小傑向身邊幾個人透露了他的想法。幾乎每個人都告訴他，這是一種艱難的生活。

「你怎麼知道呢？」小傑問。

確實沒有人知道。

但是大家會提出各種問題，其實是以問題的形式出現的意見。

「什麼都不能做，你克制得了嗎？」

「逃避社會，是不是有點不負責任？」

做什麼？克制什麼？逃避什麼？社會是什麼？責任又是什麼？也許都不是大家所說的東西。「大家」又是什麼？

小傑確實也想知道那些問題的答案，或者那些問題的真實性，甚至那些人的真實性、自己的真實性。

「他們和我沒有根本上的區別吧？為什麼想法如此不同？想法是什麼？我是什麼？」小傑的疑問也很多，但他並不是想找到答案，而是想找到問題的起源。

有人說小傑出家了，但家並不是一個地方，如何進出呢？

7 藍鳥

一群藍鳥飛向我的窗戶時，塞西莉亞正在我的房間。

藍鳥大約有十來隻，有著漂亮的藍色羽毛，胸前橙色，腹部以下白色。

有那麼一瞬間，我擔心牠們會撞到玻璃。然後在下一瞬間，我又確信牠們會安全地穿過玻璃。我怎麼知道呢？我不曉得我怎麼知道，但我就是知道。

果然，藍鳥們直接穿過窗戶，飛進我的房間，就好像沒有玻璃一樣，我很驚訝。

更神奇的是，牠們一進入我的房間，就全都像氣球一樣膨脹起來，變得又圓又輕。牠們仍然是有羽毛的鳥，牠們仍在飛行，但動作很緩慢，慢得我能清晰地看到每一隻鳥的樣子。

其餘的我不記得了。

第二天，我想確定這場經歷的真實性，向塞西莉亞提起這件事，問她當時是否在場，和我一起目睹了藍鳥的來訪。（中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