鏡水浮花色(一○)
辦公室的窗台寬大,艾珍接過飯盒,坐上窗台,一條腿甩在下面,一條腿攏在胸前。艾珍把飯盒搭在膝蓋上,扭臉看窗外。日光貪嘴,跳進飯盒,艾珍也不介意,一勺勺飯菜就著日光往嘴裡送。正是中午,窗外的日光罩住艾珍,方才吃進去日光現在成了內應,沁在艾珍的皮膚裡鼓噪,裡應外合的透亮。
佩玟望著窗台上的艾珍,突然想起一句話,日光中玲瓏剔透、玉骨冰肌。當初女校有膽子大的,私藏禁書傳閱,佩玟遠遠看過,記下這麼一節,不知道什麼意思。誰想到十多年後,艾珍出其不意地給出答案。想到這裡,佩玟一團紅暈翻上臉,這紅是十多年的陳釀,勁道十足,湧上來,佩玟彈壓不住,急忙低頭,起身,說我去洗手。
窗台上的艾珍看見佩玟忽然走開,以為自己不成體統,不入她的眼,要辯白幾句,卻只捉個佩玟低頭的背影,髮絲深處,依稀是管白玉頸子,然後一晃不見,如同驚飛一處沙鷗。
佩玟回來,艾珍堅持請佩玟吃飯,做為答謝。佩玟還推辭,艾珍說你那天提起想吃西餐,可是嫌貴,我請你,不要客氣,我最不喜歡客套。佩玟推辭不過,只有應下。
餐廳裡,艾珍問佩玟味道怎樣,佩玟說還好,艾珍說你瞞不過我,實話實說。佩玟說其實味道不錯,不過我總是記掛上海的西餐。人就是這樣,小時候常吃,口味先入為主,以為最是正宗。如今到了洋人的老家,反覺得這裡西餐不如在上海時的味道正宗。
佩玟想艾珍出國的時候還小,應該不太理解。不同於孩子,成年人的背井離鄉,飄洋過海,總是一種成王敗寇的壯烈。自己出來時間一長,回國的日子渺茫,難免就有遺老的氣息,什麼都是過去的好、故鄉的好,連西餐也不脫例外。(一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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