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腳底黑貓(下)

劉子新

可是咬貓她可以緩解很多焦慮和痛苦,是很划算的交易。她一團糟的人生好像不能沒有骷髏了。

可是骷髏卻繼續亂尿尿。

她又看到牠濕漉漉的陰莖。

窗簾、牆壁,甚至是她和姊姊的床,那種騷臭味就像一種縈繞不去的噩夢。她每次都馬上道歉,然後地毯式地搜索這次的災區又在哪裡,卻不容易能找到,骷髏總是會尿在很隱蔽的地方。姊姊有時候也會幫忙找,不過她也看得出來,每一次疊加的力不從心。

有一天她去買了便當回來,到房間時又聞到那股熟悉的臭味。骷髏尿在她的被子上,清完被子、打開窗戶之後,味道卻沒有散去。她四處尋找,才發現骷髏還尿在她許久沒有用的書包之上。

有一些書本上的黃漬也乾掉了,骷髏翹著尾巴走來走去,仍然睜著一雙漂亮的黃色眼睛。她把牠抓起來,把臉埋在牠的脖頸處流眼淚,「你要我把書包丟掉嗎?反正留著也沒有用了,是嗎?」

骷髏沒有回答。

她終於脫力,靠在床上一下又一下拍打骷髏的側腹。貓咪的身體發出帶著一點空洞回響的聲音,就像一顆很劣質的皮鼓,「你不要到處尿尿了好不好?你想要我把你丟掉嗎?你想去外面流浪嗎?」

就像我一樣嗎?雖然骷髏聽不懂,不過這句話她還是沒有說出來。

最後她真的把書包丟掉了,什麼《美容概論》、《人體生物學》全部丟掉。晚上卻又把骷髏抱到腿上,有一搭沒一搭地梳理牠的毛髮。那股尿騷味還是一直縈繞在她的鼻間,也不知道是真的沒有清洗乾淨,還是只是心理作用。

骷髏卻又自顧自地開始踩奶,牠漸漸變得臃腫的身體坐在她的肚子上,然後瞇著眼睛,很陶醉地伸出純白色爪子踩踏。每踩一下,牠就要把指甲伸出來一次,這個動作會把衣服勾壞,平常她會制止牠的,可是今天她卻不想這麼做了。

於是牠的爪子真的刺破她的衣服,一下又一下,就像反覆的凌遲。牠踩踏著她的乳房,她卻恍然意識到,如果當初確實懷孕了的話,現在好像已經要生了。骷髏還在閉著眼睛踩踏,她彷彿看到濁白的乳汁從自己乳房汩汩流出,彷彿看到那個不知是否存在過的嬰靈。胸部被踩踏的痛覺不斷刺激她的大腦,不過她一直沒有推開牠,卻又流下眼淚。

最後一次骷髏尿在姊姊的手機上。姊姊和她說,房東來收房租的時候。看到貓砂盆了。

「而且你沒有錢帶牠去結紮吧。」姊姊又說,骷髏卻好像察覺到什麼似的,反常地在談話中的兩人腳邊磨蹭。

她和姊姊一起把骷髏抓到之前撿到牠的水溝附近。她抬起頭來,看到就在水溝的對面,有一間診所。她想,如果那個素未謀面的醫生看到骷髏的話,會不會把牠撿回去呢?醫生那麼有錢,或者路過的律師、警察、老師一類都可以,牠一定可以吃到更好的飼料、可以去結紮,不會再被丟掉了。不過為什麼她不能也是他們的小孩呢?

她想著這個無聊的問題一路走回去,又決定到下一間飲料店投簡歷。隔天晚上,上大夜班的鄰居和姊姊說,昨天他看到一隻黑貓在抓她們家的門,是不是她們家的貓走丟了。

「不過也好。」姊姊轉述鄰居的話,「這裡隔音太差了,早上睡覺的時候,總是聽到牠在叫。」

她聞言安靜了很久,突然又回想起最後一個晚上,骷髏踩踏她胸部的光景,想起那杯糖漿,想起她撿到骷髏的那個雨夜,想到汽車旅館剝落的天花板油漆。然後恍惚間似乎又聽見姊姊說,聽說黑貓和白腳底的貓都是不祥的象徵。

姊姊說完就去倒垃圾了,卻被門口擺放著要拿去扔的充當貓砂盆的臉盆絆了一下。垃圾袋掉在地上,繩結鬆開,甜混雜酸腐的食物味道蔓延出來。

她別過眼睛,頓了頓才起身去幫忙收拾。她又開始暗暗地希望,骷髏真的會被醫生撿到。可以去吃一包六百塊的飼料,也許還會有很多她買不起的玩具、潔牙餅乾和罐頭。那樣牠一定會更幸福,也不會腎衰竭。

此時放在租屋處的手機螢幕孤伶伶地亮起一瞬,是交友軟體認識的男生發來的訊息。現在在做什麼呢、要不要出來見面、我現在好無聊呀,總歸都是這樣的。不過她暫時還沒有看見。

蹲在門邊,她終於把地上的食物殘骸和垃圾拾起,姊姊下樓去扔垃圾了。而她一抬頭卻看到今晚的夜色就像她撿到骷髏的那個晚上那般黑,就像要把人吞沒似的。

圖/達姆

那瞬間,她彷彿又聽到骷髏的悲鳴在她耳邊響起,直到厚重的鐵門被風吹得關上了,她才意識到那只是生鏽的門軸被風推著摩擦發出的聲音。(下)

房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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