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風入我戶(二)
不想吃麵條就煮一鍋米飯,炒個菜,足夠她一個人吃好幾頓。宋之原也沒閒著,他的拿手戲火鍋餐開張了。過去只在周五晚吃的二人火鍋,現在幾乎天天吃,只是成了一人獨食而已。上一頓火鍋,下一頓就用火鍋湯和裡面剩下的菜肉下麵條,再剝顆生大蒜佐餐,吃得兩腮泛紅。在廚房的使用上,兩人很默契,不爭不搶,頗有君子之風。
看上去各自隨意,歲月靜好,卻掩蓋不住一個「冷」字。生活在同一屋簷下,沒有語言交流、沒有目光對視,更沒有體貼與關懷。除了睡覺,盡量不在一個房間待著,故意無視眼前晃動的大活人,心理上把對方逐出了自己的生活。所謂「在婚姻裡活成了單身」,應該就是這個樣子。
詭異的是,他們並沒有爭吵,雙方都沒做任何掙扎。好像一盤棋,根本沒有廝殺和較量,自然而然就走進了死局。似乎死局正是雙方共同期待的,他們早就等著這一天了。
令人絕望的冷意,像一團霧氣,越來越濃,決意要跟外面的秋風合謀,帶走家裡的煙火氣,帶走他們所有的熱情。
2
四天過去,看不出任何回暖的跡象,這也很反常。以往,兩人大吵一架,然後任何一方服個軟、給個台階就過去了。這次不知為什麼,誰都不想屈尊,或者說懶得做那個姿態,好像誰先開口誰就輸了。
這讓望舒有點委屈。這件事自始至終,她並沒有做錯什麼。她只是言語上對宋之原把髒馬桶刷拿回家表示了不滿,當然還有厭惡的表情。但是她接著就做了豐盛的早餐,並沒有把不滿延伸到其他方面。反倒是過錯方宋之原拒絕跟她共進早餐。這對別人也許不算什麼,但依望舒對宋之原的了解,他的牴觸情緒已經很嚴重了,放在過去,掀桌子、摔碗都有可能。
正常情況下,周間的晚餐、周末的三餐,他們一定會一起吃的。倒不是感情多麼好,而是吃飯時間也是宋之原的時政新聞播報時間。像大多數北京男人一樣,他對軍事、時政有著濃得化不開的興趣。哪兩個國家掐起來了、動干戈了,最興奮的就數他。那幾天他飯可以不吃、覺可以少睡,手機不能不刷。為此,望舒常笑話他:看熱鬧不嫌事大。宋之原既然收集了這麼多的熱點資料,不可能爛在肚子裡,他需要輸出。對於教師出身的宋之原,說話本來就是他最擅長之事。於是每天吃飯時,望舒就得耐著性子上時政課。對方很珍惜這個授課時段,常常是一拿起筷子就開講,直到望舒都快吃完了,他碗裡的飯基本沒動。
這樣「好為人師」的一個人,為了爭這口氣,竟然放棄了每天珍貴的演講機會,說明真的傷到他的心肝腑臟了。不得不承認,與年輕時相比,此公的脾氣已經大有改善,這也是望舒對他們的婚姻抱有幻想的原因。從時間上看,這個改變跟她退休有關。
兩年前,望舒任職的研究所結束疫情期間的居家辦公,恢復早九晚五的節奏,她三思之後決定退休。研究所在小城郊區的鎮上,開車單程四十分鐘,每天花在路上的時間長達一個多小時。在工資穩居不動、汽油費不斷上漲的今天,實在有點得不償失了。當然主要還是退休福利不錯,她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,加上房貸還清、兒子自立,她和宋之原都是物慾極低的人,家庭花銷並不多,基本達到財務自由了。
退休後,自然而然的,做飯成了她的事。開始她挺高興的,做了一輩子職業婦女,回歸家庭,洗手做羹湯也算華麗轉身吧。過去因為她單位遠回家晚,都是宋之原做飯。宋之原是吃機關食堂長大的,他做的飯飽腹而已,談不上任何舌尖上的享受,把廚房交給他,是無奈之舉。
望舒奪回烹飪大權之後。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學做紅燒肉。這是她兒時最愛吃又很難吃到的菜。那時肉奶蛋憑票供應,只在春節等重大節日,才能吃到大塊的紅燒肉。在她的家鄉,一道紅燒肉能延伸出金針菜燒肉、海帶燒肉、蒲兒菜燒肉、櫻桃肉、滷蛋肉等好幾樣菜,製作程序相似,不過是搭配了不同食材而已。在那個肉香比花香更讓人愉悅的年代,記憶裡樸素清貧的童年,因為這幾道「硬菜」,像錦緞般華麗。
一個人,只有見過好的,才會朝著這個目標努力。望舒雖從未認真學過廚藝,但親眼目睹了外婆做菜的一招一式。兒時父母忙於革命工作,外婆跟他們一起過。一生簡衣布衫的外婆,在吃上卻極為講究。蘿蔔要切滾刀塊,樣子好看還便於湯汁吸收,肉片要切得薄如蟬翼,裹上澱粉在油裡滾一下即起鍋,方能嫩而柔滑。這也是家鄉大師傅炒軟兜長魚的做法。人應該用精緻的食物餵養身體,吃得好才是對自己真正的好。這是外婆用多年的一日三餐教會她的。有了外婆打下的根柢,望舒學做飯似乎是水到渠成。(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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