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星的孩子（一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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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玲做夢也沒想到，在她四十歲時，生活會發生如此大的改變。先是她生了一個女兒，後來發現兒子有些異常。

那時江玲一家已經移民加拿大九年，兒子十四歲。經過八年抗日一樣艱苦卓絕的打工開店生活，他們有了一些積蓄，劉祥和她商量買個房子。運氣不錯，正是經濟開始低迷的時候，就在他們的店附近，有一處政府拍賣房。面積很大，上下兩層，還有地下室。本來是做為出租房的，上下兩層都有獨立的臥房、廚房、客廳。兒子那時剛考上一所私立中學，功課很緊。江玲一向是溺愛孩子的，為了不影響兒子學習，就讓兒子一人住在樓上。

事情的開始是因為她抓著兒子幫忙。那時她和祥子開著一個朝八晚十一的便利店，每天晚上做好飯，她就讓劉安給祥子送飯。店離家不遠，隔著三個街區。這是一條比較繁華的街，夏天還熱鬧，冬天就少人走了。蒙特婁的冬天又來得早，十一月的第一周，冬令時一改，天好像一下就短了一截兒。也就是六點的樣子，天色蒼茫，加上寒冷剛至，落葉委地，一片蕭條。有天晚上，劉安送飯回來說：你是不是想讓我死？江玲嚇了一跳，說：你怎麼這樣說話？劉安說：我剛才過馬路，差一點就讓車撞倒了。

後來她就讓劉安在家看妹妹。小安麗那時不滿一歲，劉安很不耐煩。開始時她以為兒子當了十五年的獨生子，個性擰巴，不習慣有個妹妹，就耐心哄著劉安。

你只幫媽看一小會兒，我馬上就回來。江玲每次出去時都這樣說，然後快快地出門。然而有一天，江玲回來時，見劉安站在廳裡，正在對安麗大喊。

不許動，劉安緊緊抓著陳列櫃的把手。不許動，他重複著，用眼睛緊盯著安麗的臉。安麗大哭起來。

你幹什麼？江玲趕過來，抱起安麗。

你告訴她，不要把我的東西弄壞了，你告訴她。劉安說。

你是哥哥，你應該讓著妹妹。她是個小孩，她只是好奇。她很小，也沒力氣把你的東西弄壞。江玲說。

劉安不理會，只是說：你告訴她，不能把我的東西弄壞。

江玲見他的強勁上來了，只好抱起安麗，口裡說著：好啦，我們不玩他的東西，我們玩自己的玩具。然後下了樓。

晚上江玲忍不住，說兒子的脾氣越來越怪了。連妹妹也不讓著，把安麗看得像賊一樣。前些年我們是太慣這個孩子了，你得說說他。他這麼只知道關心自己，不管別人，以後長大怎麼行。

劉祥就笑，說你又不是不知道，劉安把他的陳列櫃看得有多金貴，那可是他多少年攢下的寶貝。江玲一邊餵安麗吃飯，一邊說：什麼寶貝，就是一些貝殼、石子罷了。一分錢不值，還裝在一百多刀的櫃子裡，這就是我們慣他的地方。

劉祥說：也別說他，你不也主張讓孩子有個愛好？海洋生物、地殼化石，你還誇他愛好廣泛呢。

江玲說：有愛好是好的，他也太過分了，動一下都不行。你還沒見，門把手都用膠帶綁得牢牢的，不讓安麗動一下。

劉祥就笑，說誰讓你在他十五歲又生了一個？十五年的獨生子，脾氣秉性都養成了，不是一下能改好的，慢慢來吧。然後把安麗抱在懷裡，逗著說：等我們安麗長大了，就好了。你若二十、哥哥三十多，那時哥哥就喜歡跟安麗玩了。

江玲聽了也笑，說：那得好些年呢，到時我還不知怎麼樣呢。

劉祥說：你能怎樣，有兒有女，過得舒心唄。

江玲和劉祥說話的時候，劉安正在樓上生氣。

其實劉安那時心情很不好，第一個感覺，就是自己被拋棄了。

周日去同學家裡做功課，那家在修女島。黃昏時海波的爸爸來接海波，他沒人接。他打電話回家，爸爸還在工作，媽媽說：就麻煩海波爸爸送你回來吧。他上車時，看見海波媽媽也來了。他坐在後座上。他看到海波的媽媽親暱地撫摸著海波的頭頂，就想起沒有妹妹的時候，媽媽也像海波媽媽一樣，每次他出門，都有父母接送。每次見到媽媽，媽媽都會親暱地撫摸他。有時他還會不好意思，現在想想，那是多麼甜蜜幸福的時刻。

他內心中突然有一種巨大的失落。

自從有了妹妹，媽媽好久沒叫他寶貝，也沒撫摸過他了。現在的寶貝，已經歸那個小小的嬰孩了。也許有了妹妹，他在父母的眼裡，一下子變大了。但對他來說，他卻依然還是那個孩子，他並沒有改變。為什麼媽媽一下子就不再把他當做孩子，而當做一個可以看孩子、送飯的大人了呢？

他帶著這樣的疑問和不滿，在街口下了車，與海波的父母告別，然後一個人，在黑暗中走回家。路燈在樹葉的遮蔽中，閃著幽暗的光，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長。不知為什麼，十五歲的他，突然明白了孤獨的含義。

他回到家時，媽媽正在給安麗洗澡。他沒脫鞋，也沒脫衣服，逕直走進了衛生間。媽媽說：你進來幹什麼？一身的冷氣，快出去，小心安麗著涼了。他沒出去，他愣愣地站在一邊，沉默了半晌，突然說：你們是不是只要妹妹，不要我了？

媽媽頭也不抬地忙著，說：你說什麼呢！你都多大了，十五歲。安利多大？兩歲。她是小孩，她需要照顧。怎麼，你今天沒作業？

劉安點點頭。江玲說：有作業還不去做，淨說些沒用的。（一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