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釣(三)
你點頭認同。剛開始釣魚那會兒,你也享受過「爆護」的成就感,甚至空鉤都能掛住魚鰭。這讓一旁釣魚的老手挺沒面子,不停挪地方,仍然被你接連上魚所打擊,最後只得悻悻而去。那時你正年輕,意氣風發、樂觀積極,覺得往後餘生充滿無限可能。後來生活並未遂願,糟心事一件接著一件,你拿起魚竿來到江邊,散心也好、逃避也罷,垂釣總會驅散一些東西。但你釣到的魚越來越少,也越來越小了。
「釣魚最吸引人的,不是釣到多大、多罕見的魚,而是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竿釣起來的是什麼。」說完這句意味深長的話,他便貓著身子,專注浮標的變化。
你想,其實人生也不過如此。你那麼渴望未知,卻永遠不知道未來會怎樣,明天會發生什麼。
他接連上了好幾條魚,似乎擔心自己發揮太好影響你。他胡亂將魚竿扔那裡,側身又給你遞菸。他說:「在河裡野釣,上鉤的東西真是千奇百怪,除了魚,水蛇、螃蟹、烏龜、鞋子、胸罩,這些我都釣到過。」他猛吸一口菸,「釣魚碰上的趣事當然也不少。上個月有天清早,天不見亮我就出來了。沒辦法,天氣好的情況下,得早點占釣位。那條河的那段距離,向來是釣魚人的必爭之地。放好漁具、安上椅子,天還暗沉沉的,於是我坐下來,準備小憩一會兒。後面的玉米地裡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,我把頭燈按亮,戴上,輕手輕腳地走過去,想要一探究竟。你怎麼也不會猜到,我發現了什麼。」
說著他自顧自地笑了起來。他很健談,說話挺有意思,做為釣友真是沒得說,免去你久不上魚的尷尬和無聊。
他止住笑,接著告訴你,呈現在他眼前的是四條直立的腿。其中兩條結實有力,青筋鼓暴,另外兩條纖細修長,白白淨淨。褲子褪到了腳踝處,一眼就能看出是一男一女。他頭上的燈光驚擾了他們,他倆急慌慌地提褲子,手忙腳亂地整理衣裳。男人幾步上前,一手放在眼前擋光,一手指著他的臉,制止他把燈滅掉。他認出了男人,是他們村的。男人也認出了他,緩和了語氣,掏出一包菸給他。
滅燈前他掃了一眼女人,燈光太強,只見白花花一片,看得並不具體。他回到剛才的釣位,天已矇矇亮。男人已經走遠,轉彎消失不見。藉著晨光,他看到女人的背影,也是他們村的。平時挺矜持,沒想到背著在外打工的男人,幹出這種事。
「這事我誰都沒告訴,連老婆都瞞著。」
你說:「這也算一次艷遇,至少是釣魚過程中一個有趣的插曲。」
「你恰恰說錯了,」他說,「這雖然有趣,但對釣魚的來說,實在是一件倒楣的事。」
你不解地問:「怎麼會是倒楣?」
「因為那天我一條魚也沒有釣到。唯一一次大魚上鉤,不但沒拉上來,還把線切斷了,魚竿也折了。」
除了身心潛在的問題,近來你沒碰上什麼過於倒楣的事,當然也沒什麼好事。日子平平無奇。你但願能釣到大魚,藉此給生活以希望、曙光。
「其實我想告訴你的不只這件事。」他停下沒一會,又開始滔滔不絕,「我想說的是,有些人看似形同陌路,其實暗裡如膠似漆。有些人天天生活在一起,卻時刻像敵人一樣在較勁。」
他說,在他的釣魚生涯裡,遇到最離奇,也是最倒楣的,是五年以前,一件驚動小城的事。
那天他半上午開釣,剛開始還行,收穫了幾條小魚。兩塊麵包胡亂解決了午飯,繼續拋竿起竿。河邊的釣友漸漸多起來,氣溫也漸漸升高,正是釣魚最好的時節。都是愛釣魚的,大家偶爾碰面,混了個臉熟,見面除卻寒暄,必定問問魚情和最近運氣如何。運氣不好的,會罵幾句粗話野話,運氣好的,不驕傲也不自喜,而是希望好運長久,獲得更大的喜悅。
但是那天大家的運氣都不怎麼樣,魚群在水面游得歡暢,時不時還躍出水面,就是不吃餌上鉤。午後,天色變得陰沉,似雨未雨,濕氣很重。有人乾脆脫去上衣打赤膊,仍然焦躁不已。其實與天氣毫無關係,不過這樣的天氣,除去釣魚,注定就應該發生點什麼。大家都沉默下來,四周出奇安靜,水中魚兒吐泡泡的聲音都聽得見。
他的浮標突然動了一下,彷彿沉悶的空氣裡吹進了清風。他站起身,想抬一抬魚竿,也挑逗挑逗戲耍他們的魚。旁邊的釣友說,一看就是小魚,或者過路的魚不經意碰到了餌。想想也是,如果是大魚被吸引,浮標會激烈晃動,然後毫不猶豫地沉入水底,主線拉得筆直,竿梢也會抖動起來。他剛坐下,浮標又動了,這回是上下浮動,並且迅速下沉。(三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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