淑嫻(三)

常湘雲

淑嫻的丈夫是出過洋、教過書的先生,如今回來了,亦是省城學校裡的先生,而且還是非常受學生喜愛、多才多藝的先生。結婚初期,丈夫也帶著淑嫻一道參加同事間的家庭聚會,也往家裡邀請過同事。可沒多久,丈夫便不再帶著淑嫻參加家庭聚會了,也很少往家裡帶客人來了。

倒是一次吃飯時,婆婆問了一句:「咦,怎麼都不看見你的同事來家裡吃飯了?」丈夫看了婆婆一眼沒有說什麼,卻三兩下將飯碗裡的飯扒進了嘴裡,然後放下飯碗,走開了。

淑嫻臉上微微有些發燙,看著婆婆:「媽,我也跟他說過的,請學校裡的其他先生們來家裡吃飯。可是,」她垂下眼皮,手裡的筷子撥拉著碗裡的米粒。婆婆看著淑嫻,突然微微笑了一下:「你莫要多想。」淑嫻抬起眼皮,婆婆看著她:「以後,我就在我房裡吃飯罷。」淑嫻愣了一下,不明白為什麼突然間,婆婆會提出來這樣的建議。但是她不敢說什麼,點點頭,心裡卻跳得「撲通撲通」的。

丈夫雖然對淑嫻不那麼滿意,到底又將丈夫的責任全部都盡到了。淑嫻先後為夫家生了四個兒子,讓婆婆喜得眉開眼笑的。丈夫只是在淑嫻生第一個兒子的時候,很是雀躍了一回,剩下三個兒子的出生,就很淡淡的了。尤其看見第四個兒子的時候,丈夫竟低低地嘀咕了一句:「咦?又是男兒?要是女兒就好了。」只略略抱了一下就放下了,以後也沒有怎麼抱過。

淑嫻心裡有些酸楚楚的,她也期盼著能夠生女兒出來的,夫家的兒子已經足夠多了。淑嫻背著婆婆跟丈夫,偷偷跑到廟裡燒了炷香,祈求菩薩保佑她能夠生一個女兒。拋開取悅丈夫的念頭,淑嫻自己也知道,女兒是爹娘的小棉襖的話。

淑嫻最後一次懷孕,還真的生了一個女兒。只是,也不曉得是不是年紀已經三十多了,生產後人累得厲害,夜裡睡得過於沉了,小姑娘半夜裡完全沒有了動靜,竟一點都不覺得。第二日人醒了,才發現已經太晚了,小小的身體都已經有些微微發青了。

女兒的死讓丈夫對淑嫻的失望,直接升級到了絕望。但是他並沒有指責她一個字,他只是從此對她極其冷淡,打麻將也常常會打到很晚,甚至很多次都必須要淑嫻指使了兒子,去同事家裡叫他才回來。回來亦不過是吃罷飯就捂了被子睡覺,一句話跟她都沒有。當然,時間久了,淑嫻也不曉得能夠跟丈夫說些什麼了,原本兩個人的話就不多。

也是,結婚之初,丈夫也想跟淑嫻說些什麼的。但是淑嫻對丈夫說的那些,十有八九是聽不明白的,就只能微笑,丈夫也就覺得有些掃興。漸漸的,丈夫就不再跟淑嫻說什麼了。直到最後,看見淑嫻就好像是一個啞巴似地閉緊了嘴巴。

其實,淑嫻已經不指望還能夠跟丈夫怎麼樣了,只要他每個月能夠如數將薪水交到她手上來養家就可以了。兒子們的前程亦不是淑嫻考慮的事情,丈夫似乎早已經打算好了,跟淑嫻也說過,儘管淑嫻心裡有些覺得,丈夫總是偏袒了跟前妻生的,到底又不敢說出來。畢竟,讓那個孩子跟著姑爹、姑媽走,也是婆婆的意思。況且,一個十四、五歲就要隨軍的孩子要吃多少苦,誰能說得清楚呢?

淑嫻並不希望,自己的兒子們小小年紀就要受當兵的苦楚。可是,萬事不由人說了算呀。淑嫻跟丈夫都沒有料到,戰爭結束迎來新的國家,竟是命運的大轉折──丈夫莫名其妙就成了「反革命特務」,非但被判了刑,還要發送到艱苦的地方去勞動改造。

丈夫臨出發前,淑嫻接到軍隊派來人的通知,到監獄裡見了丈夫。看見丈夫被剃得頭皮發青的光頭,淑嫻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。可是,眼淚歸眼淚,淑嫻還是記得將準備好的小包袱遞給了丈夫。

丈夫接過小小的包袱,臉上一掠而過閃過一抹後悔的神情:「淑嫻,難為你了!」

聽見丈夫這樣說,淑嫻一下子就覺得肚子裡翻江倒海似的,所有的苦楚都湧了上來。可是,除了哭,淑嫻什麼都做不了。丈夫看著淑嫻:「我這一走,也不知道還回得來回不來。要不,咱們離婚罷?」

淑嫻睜大了眼睛看著丈夫,眼淚都忘記流了。丈夫點點頭:「我是為了你好。」

淑嫻放聲哭起來,一邊哭、一邊說:「我不會離婚的。等你在那邊安頓下來了,我就帶著兒子去找你。」

趙梅英/圖

丈夫倒有些手足無措起來,看著淑嫻,完全沒有料到,淑嫻竟說了這樣的話。(三)

監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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