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陝西(四)

依娃

自從吃大食堂,我家和我爺就分開吃飯了,算兩家人了。因為我媽打飯回來,總把稠些的給我大吃、給我們幾個娃娃吃,給我爺留下半碗清湯。我爺火冒三丈,說我媽私心重,占了他的便宜,要個人吃個人的。我大也生氣了,說你老人不知道疼孫子,你分開,餓死在外面我也不管。餓得一家人不疼一家人。

我大把我爺背回來,放在炕上。我媽趕緊燒了炕,讓我爺暖和著。我們幾個娃娃都坐在炕上,不是為了看守我爺,是因為只有炕上暖和些。我爺喉嚨裡發出「咕咕」的聲音,我媽給他灌湯、灌水,他都不知道張口嚥,順著嘴往外流……

我爺當天晚上就斷氣了,沒有留下一句話。我大讓我媽燒了些熱水,他給我爺擦了臉、擦了手,把黑垢甲和血跡都擦乾淨了。我大一邊擦,還一邊紅著眼窩罵我爺:「分開吃、分開吃,也沒有把你吃活。你不能勞動,誰給你白吃哩?你命不好,就知道下苦、就知道攢,攢下是給兒了,還是給孫子了?還不是都叫人家全部日弄去了……大,你看你,為吃一口白菜的,打得不如條狗。」

我爺本來是有棺材的,還是松木的,解放之前請匠人到家打下的。再節省的人,嘴上摳,最後都想睡一副好棺木。棺材土改的時候,就被幾個小夥子抬走了。本來是擺放在大隊部,風吹日曬,但木頭好,又上了漆,並沒有損壞。

但五八年大煉鋼鐵,就被人連鋸帶砍,扔進了小鋼爐燒了火。我爺聽說了,睡在炕上哭了好幾天,好像自己也被塞進紅紅的鋼爐裡煉掉了。以後又多活了幾年的,只是他的行屍走肉。

我家有兩床爛棉被套子,可是我們自己還要蓋。(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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