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陝西(六)
他在魏店上完初中,想繼續到秦安縣城讀高中,以後考取天水師範,當個教書先生。但我爺說,早些回來、早些結婚,早些把這些地經管上。他孝順,就不念書,回到家和我老爺一起種地,娶媳婦、生娃……
不想,世事多變,他不但沒有繼承到這一院方圓十里最大、最排場的院子,沒有繼承到山上、山下成百畝地,沒有繼承到壯牛肥羊,卻繼承了一頂地主帽子,沉重如山。從我記事,我就記得我大沉默寡言,他個子高,飯量也好,反正拉土拉糞這樣最重的活總是派給他幹,工分還記得和一個婦女一樣多。
我大一頓能吃三、四個饃,喝三碗湯。我大秋上兩百斤洋芋的擔子也是一趟趟地擔,「莊農人天生下就是下苦的,只要能吃飽。」
我爺活著那陣,食堂還勉強能夠開出湯來。我媽提回來,稠的舀給我大吃,稀的舀給幾個娃娃吃,富貴和福祥為舔罐罐的,還要頓頓打架。我大根本吃不飽,讓我媽出門借饃饃去。我媽很為難,知道我大餓著,就去鄰居家開口借。
大多數人家並沒有饃饃,經常的,我媽空手回來。我大還打過我媽,生氣她連個饃饃也借不回來。食堂的湯,隨著天氣變冷,湯也越發清了,能夠照見人影子了。我們年紀小,不下地做活,雖然餓,人還能動彈。我大個子大,活重,吃不上身體招不住,沒有十天半月,就掉了一圈圈肉。人走過來,腳底下撲沓撲沓的。
「年景,年景又來了,唉!」每天晚上,睡在炕上,沒有油燈,窯沒有窗,也看不見月亮。我大總是唉聲嘆氣,有些話只敢給我媽說。(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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