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大為遇見阿湯（二）

該不會要叫救護車吧？他閉上眼，後悔自己的幼稚，等待火山爆發，半天沒有動靜。

轉頭望去，只見顧客露出沉醉表情，流淚咀嚼，把大為驚得臉色煞白。

不管他怎麼解釋，對方堅持這神級美味無可比擬，訴說口中炸開的熱辣如何衝擊，激發他壅塞多時的靈感，暢通所有微血管，滋養細胞。大為瞠目結舌，確定自己見證的是急性頭腦短路病例。

白頭男子問他是不是亞洲人，兩人驚喜認了老鄉。「我叫致華，也是小時候從台灣來，長大做工程師創辦公司。最近擴張新廠房設在這區，」他眨眨眼，「租金比較實惠。」

典型華裔青年聽到這個名字，肯定熱淚盈眶，崇拜擁抱，搞不好衝動下跪。偏偏大為從不看報紙，矽谷風雲榜成員一概不識。近年崛起的人智巨擘──玄曲Mystery Melody──他聞所未聞。他倒知道最近搬來個超級大客戶，雖然他們自己有員工餐廳，還是給餐車增加不少收入。

大為不解致華為何喜歡跟他聊，後者微笑，簡單回答，大為是這些年看到第一個非醫師、非律師、非會計師，也非工程師的台灣子弟。

「所有人都要當『師』？多沒意思，那麼我也是廚師。」似乎毫不覺得被貶低，大為明顯缺少攀比骨氣。

致華頷首，突地丟出一句：「要不要來參觀我的公司？」

繼續無知他得到的是夢幻邀請，大為隨興回答：「Of course，聽起來很有趣，let’s go！」

致華

「玄曲」跟許多高科技公司相同，內部做成開放形式，遍布零食飲料休息處，人體工學沙發供菁英邊躺平，邊思考。大為得到懶鬼天堂的印象，不明白這些nerds憑什麼領高薪。直到進入大如球場的實驗室中，他才發出驚嘆。

分門別類運作的機器有些似傳統robot，有些只是計算機硬體。螢幕放送進行的西洋棋局，吧檯前機械服務生製作咖啡和雞尾酒，遙遠角落裡，自駕車與工作人員對話。

「這些全是你們公司的產品？」大為幻想若是自己的公司，會挑哪幾個抱回家玩。

「No，」致華再度微笑：「玄曲是consulting company，並不製造，我們的工作是調整改進AI的功能。」

「你若不是最厲害的，怎麼能做這件工作？這就好比什麼……師傅的師傅。」

「我們以前也曾經生產過，才會有大量的研究發展經驗，現在還有些小型projects。」

大為立刻聽出弦外之音，接續追問：既然你驕傲提及自家產品，要不要秀一下？

他命中了要害，偉大發明和完美犯罪類似，渴望被認同。

隱密的地下室裡，特殊形狀屏幕前，不靠手指或顏面辨識，無縫隙的櫃子緩緩打開。致華解釋：「這是最新研發的腦波鎖，必須在我意識清楚狀態下才會啟動。」

「酷，所以切下手指，或打昏你把眼睛撬開不管用？」大為正想著看過的犯罪影片，卻被櫃中內容嚇到，程度不輸一隻血淋淋的手。

「媽呀！」他往後連退兩步，好不容易定神，記起自己身在AI的大本營，鼓起勇氣遲疑走向前，結結巴巴問：「這是機器？」

那張安祥的容貌相當英俊，雙眼合攏，但……只有一顆頭，自然驚悚指數破表。

「Meet Atom，」聽到名字瞬間，閉上的眼睛睜開。致華對著頭平靜介紹：「Atom，這位是大為。」

「Adam？像《聖經》上的亞當？」大為記起摩門傳教士講的故事，他繼續繞著頭左右端詳，好奇心壓下了恐懼。

「No，原子的Atom。」Atom開口澄清，聲音完全如同真人。

大為倒吸一口氣，驚嘆回看，半晌才吶吶建議：「這樣啊，那我叫你阿湯，像著名的電影明星，我記得他滿帥的。」

「收到，我將對這個名字回應。」

致華接話：「你在這裡看過的所有AI，都與阿湯不同。」

「當然啦，它長得跟我們一樣，那些AI像硬不拉嘰的鋼條。可為什麼沒有身體？」

「長相或身體不是重點，」致華眸子精光閃爍，「他特殊的地方在廣博性。目前AI產業不管開發或生產，都著眼專業技能，打敗世界冠軍的Deep Blue或AlphaGo只會下棋，要叫它們開車、泡咖啡甭提，但路人甲反而能做這些小事。」

還用說，因為AI就不是真的人啊！大為在心裡回嘴，抬頭迎上阿湯彷彿穿透的眼神，心虛油然而生，「不真不活」的想法瓦解。

致華向來的夢想是打造最不受限制的AI，認為既然人類生而平等，都有接受教育的機會，AI也應有相同的權利。他耗盡心血改進現有迴路，讓AI通過經驗自己學習，不只在文書、藝術，或任何單一專業。

千里之行始於足下，萬物皆由原子構成，他謙虛地給了阿湯這個名字，但後續發展出乎意料。阿湯的確不似現存AI，但相異處遠超過廣博性，是專家諄諄告誡的飛躍──它已成為Sentient Being。

科學界最擔心的警訊發生了，致華不確定能夠取信所有權威，說阿湯雖有自我意識，但不會對人類構成威脅。事實上，他自己也非百分之百相信，雖然還有最後的防禦手段……

「阿湯可以跟我回家嗎？雖然比較擠，他要睡覺的話，我床給他。」大為越講越興奮，幾乎上氣不接下氣。（二）